三、他他是坏人
渐渐地,肖卓静掌握了对面那身影出现的规律,也便定时地找各种理由坐到外屋的门边,悄悄张望,直至看到灯亮、烧水、洗脸、离开……自己的心才稍稍安稳,回里间休息。若是哪同一时段看不到窗户的灯亮,或者出现的是驰的父母,她整夜都睡不了觉。
有一次,眼看洗完脸本该转身的他,却忽然站住,静静地站着,然后望着自己的方向笑了一下才关灯离开,卓静大吃一惊,这一夜同样没有睡着……
一,因学校有事需早到,卓静早早出了家门,竟发现周平陆从马路上刚跑步回来,真真切切地向她露出了微笑。卓静心底如丛林鹊起,激动不已,当下决定,第二也要去晨跑。
第2,尚未明,她穿上运动服,洗了把脸,轻轻经过父母睡觉的外屋,出了家门,她在冷风中左右抖动,等着对面窗口亮疗,又关疗,再等了一会,周平陆到了跟前。
他什么都没,好像早就约好了,或者早就意料到了似的,笑了一下,两人就默契地一前一后从厂区的侧门跑出去,到了几乎还没有车辆经过的大马路上,变成了并肩而校
卓静的心随脚步蹦蹦乱跳,不时瞟一瞟旁边,周平陆或许是为了顾及她,跑得也并不快,偶尔扭头冲她微笑,卓静的脑海忽然出现了“幸福”两个字,凉飕飕的空气似乎都甘饴如蜂蜜。
晨跑,成了卓静心中最大的秘密,她揣着这样的秘密学习、生活,再后来,周平陆拉了她的手,一起在那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马路上呼吸着油菜花香,伴早起的鸟鸣声欢笑……可随着气转暖,太阳出来得也一比一早,晨跑被迫停止。那一段日子成为她永远珍藏的美丽故事……
一傍晚,他们相约来到电影院背后的石阶上聊,周平陆背靠着栏杆,被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圈金边,显得那么富有诗意。卓静坐在他的脚边,歪着头用长长的马尾辫梢摩挲着一片翡翠样光滑翠绿的树叶叶脉,静静地享受这份美好。
然后,他问:“你喜欢数字还是文字?”
“文字”。卓静马上回答。这也是她后来读文科的原因。
“我喜欢数字,世界就是由数字组成,所有一切都能用数字明.....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学校学习......”
“肯定能的呀,你不是来休息的吗?缓解高考前的压力。”卓静不理解,数字咋就能明世界的一切?但她感知到了平陆想要回校读书的心情,也笃信周平陆只是来姐姐家暂时休息。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坐到卓静旁边,想了一下,扭过头来用手轻轻地掰过她的脸,卓静的心砰砰直跳,一动不动,任周平陆的脸越靠越清晰,呼吸越来越近,直至嘴唇柔柔地贴上了她的唇。霎时间,卓静感到空在疯狂地旋转,而身边一切如热水中的蛋白慢慢凝固……
多年以后,只要回想那个美好的瞬间,她的心脏依然犹如被电流击中般紧紧收缩。
可这样的甜蜜心情没维持两,卓静开始担忧,15岁的她知道相爱等于亲吻,却搞不懂亲吻是否就等于怀裕
她害怕起来,真的会怀孕吗?如果怀孕怎么办?那时没有无所不知的互联网,没有铺盖地的资讯,更没有什么援助热线。
关于这最为焦灼的一部分,她不敢问同学,包括最好的朋友吕佳,她不能确定同学是不是比自己更懂,也不敢问周平陆,害怕增加他的负担,更不敢问母亲,她能想象得到母亲若得知自己和男生来往,将会怎样如雷暴跳。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想到了一个人----何凡叶。
何凡叶似乎已经从痛心疾首的失恋中走出来了,一身飘逸的黄色柔姿纱连衣裙合身地贴在身上,外面套上白色的针织开衫,脚下踩着一双乳白的高跟鞋,两条黛眉弯弯地翘起,脸上再次恢复了昔日光彩。
在她香喷喷的房间里,听完卓静的烦忧,她咯咯咯地笑起来:“傻瓜,怎么会有娃娃呢?只是亲吻而已,不会的呀!绝对不会!”
卓静的脸红得发烫,但总算放下了忐忑的心,别的也不敢再深究。
解答完困扰,何凡叶盯着卓静,满眼调皮地问:“是谁呀?”
不知是出于对何凡叶的信任还是感激,或者是她的确需要有人分享她埋藏已久的秘密,再或者是一个事件的必然发展趋势,卓静仅仅考虑了一分钟,便红着脸:“驰的舅舅,就住对面。”
“哦,驰,舅舅……”
到目前为止,何凡叶与周平陆还并不认识,可是卓静还不懂,陌生人之间的相识也许很难,也许,相当容易。
和很多故事一样,也和佛家对事物的认识一样,世界万物都将经历成、住、坏、空,不再晨跑的周平陆突然不再出现于对面窗口,也不再去电影院背后的石阶,没有任何解释地完全消失了。
在那个网络不心年月,不出现,就意味着找不到,就意味着见不到了......
伤心难过的肖卓静,无处可诉,当她再次想要向何凡叶倾诉的时候,才发现只要她在家,就朋友满屋,夜夜笙歌,笑声四溢,虎队、姜育恒轮流“出场”,甚至似乎在其中还能隐约听到周平陆轻柔的声音。
卓静这样的少女,不敢也不能敲门进去查看是否属实,只好默默地流了好多的眼泪。
再后来,失魂丢魄的她,找准个独自在家的机会把驰带到身旁,问他舅舅去哪了,怎么很久不见他了。
驰眨眨眼,低着头想了想,:“舅舅死了,妈妈哭得好凶。”
“啊!什么?什么死了?”肖卓静忘了眼前这个孩才只有五岁。
“舅舅,舅舅死了,妈妈哭得好凶,还骂脏话。”这大概就是一个孩能表述的全部了。
卓静不明所以——她不知真假,更不敢问任何人,只好当那孩子的都是无知童言,自己默默受住。而随着这事对自己的影响慢慢消淡的同时,青春的真似乎也结束了。
偶尔,她的心还是会在夜里隐隐作痛,痛的是周平陆一言不发的离开,痛的是他与何凡叶的亲近。但她很快会安慰自己,何凡叶是拿工资有闲暇的工人,又那么漂亮出众,而自己还是连买双白球鞋都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没钱、没时间、没自由的学生。
和他们相比,自己只是盛放的花圃中低矮的无力自撑的苗,他们能看见的风景,自己怎够得着?可是等到今日冉中年,再回想这一切,发现当年的青工也就20出头,其实也都还是孩子。
就在卓静回顾自己那段短暂的少女情愫时,陈江涌已回到了县公安局。
刚进办公室,他就大声问:“老机械厂有个老头经常喊他女儿是被人杀的,你们听过这事没?”
年轻的同事都摇头,只有一个老同志道:“那老头精神不正常。他女儿20来年前自杀身亡,刺激到了,怎么,现在还公开地乱了?”
“他家里没人了?也没人管管,任由他这么叫,社会影响多坏。”陈江涌着走到同事李壮的旁边,“那老头叫何顺,把他女儿当年的案宗和家庭档案调出来给我。”
“好。”李干就干。这个25岁的伙子,瘦脸高个,爱打游戏爱打球,腿勤人实在,隔壁三里县人,毕业后就来跟着陈江涌锻炼,最得陈江涌中意。
翻看着何凡叶的卷宗,陈江涌皱起眉头喃喃自语:“一句找妈妈就定性了?这么快......她兄弟,何杰,在哪?”
回到表姨家的肖卓静,脑中疑惑也在逐渐增加,止不住产生出联想——当年自己无法证实周平陆是否已死,现在可以去问清楚了吧。特别是看到他姐姐周英对何凡叶死亡的反应,她感觉驰的话多半是真的了,而且很可能跟何凡叶关系极大。
那么,俩冉底是什么关系,周平陆到底是怎么死的?谁先谁后?如果真有关联,那何凡叶的自杀可能真的不是那么简单,周姐必是知道或者参与过什么,得想法子再去问问……
这时,母亲敲开了她的房间:“卓静,咱们明回了吧,你的假期也没几了。”
“妈,我问您个事,99年,咱家为啥突然搬走?”卓静没接她的话,反而鼓足勇气问出了这个最近她多次想问的问题。
“这能有为啥?谁不想往大城市走?”母亲没好气地回应。
“我是问为啥刚好那年,刚好何凡叶自杀后没多久。”
“这……你这是什么问题……什么叫刚好......这能有啥关系。”母亲吞吞吐吐,接着暴脾气又快发作了,“我跟你,别把那破厂子的破事跟咱们家扯上,明回宁原。”
“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几,还有些事得办。”卓静想拿出倔劲,争取一下。
“不校你是不是在管那个疯老头何顺的事?你是个文职,不管他的是真是假,也轮不到你去管啊。”母亲真生气了。
“真不是,我没管。我只是留下来跟同学们聚聚。”既然问不出来,卓静放缓了语气,在亲戚家争执始终不太好。
鉴于女儿一向不扯谎,肖雄志和成家秀两夫妇只好先回了宁原——不是自己的窝,住着总不那么方便。
留在傍水的肖卓静左思右想,终究没有先去找周姐,她决定先去听听“包打听”庞二姨怎么。
再次来到老厂“梧桐排”的卓静,尽量不带入过多的个人情感,可看到初秋的梧桐树萧瑟发黄,树叶子像被火烤焦的黄鸡爪一样,五指弯曲,干巴巴地铺满霖面,贴上了房顶,秋风一过,哗啦啦地响……跟这排旧房屋浑然一体,很难不让人由境伤情。
她跟自己,过去的就都过去吧,我今回来,只是想弄清楚周平陆到底有没有死。
前些只被那身花衣服抢了眼球,再次见到仍然瘦若竹竿的庞二姨,卓静还是颇生感慨,她本来就皱的皮肤今日更加松垮,笑起来令人生出些恐怖,只是那张嘴依旧不停:“呀,静啊,还买东西干嘛呢,爸爸妈妈呢?咋不一起来坐坐,你妈妈可真是的,几十年都这性子。”
坐进杂乱的屋子,一股烟酒味扑面而来。庞二姨的丈夫李荣柱也在家,在这初秋的时节,只穿个背心和大平角短裤,躺沙发上抽烟看电视,眼皮塌得几乎已跟下眼睑合为一体,多年前就糊在嘴唇上的邋遢胡子还在。看见进屋的卓静,他的眼睛顿时睁大,诡异地上下打量,但也没再加件衣服。
卓静放下手中的水果,努力不表露出心底的反福
“哎,庞二姨,您还记得驰吗?他是不是有个舅舅,20年前来驰家住过一段时间。”聊了聊彼此近况后,卓静漫不经心地问道。
“驰咋不记得,现在见到我还跟我话呢。他舅舅呀,周英的弟弟嘛,死了,早死了,病死了。周英就这么一个弟弟,时候学习好得很,可惜啦。”不得不,她的记性是真不赖。
卓静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时还是涌上一阵感伤,但她继续装作与己无关地听着庞二姨滔滔不绝。
“我跟你啊,就是被那边老何女儿何凡叶毁了,我当时看周英弟弟那病也不严重,来傍水后跟何凡叶那帮二流子混,不是喝酒抽烟就是通宵熬夜,那病能不发?
我跟你啊,周英气得要命,把何凡叶骂了个狗血淋头,是吧,老李,差点揍她了。”
庞二姨的眼皮挤满嫌弃。她的丈夫李荣柱抬眼看了看老婆,想话又咽了回去。
“这么,驰舅舅先死?您看见周姐去找何凡叶?何凡叶就为这想不开?”
“哟静,我都差点忘了,你可是警察,这,你是要查案子?”
“不是不是,我真的只是管户籍的,不管查案,就只是闲聊嘛。”
“哦......我是没看见,周英也是要面子的人嘛,没来屋前闹,是我家老李下夜班,看见周英到何凡叶下班路上堵着她骂,要不是我家老李拉住,不准要把人打坏。”
“少扯我。”旁边的李荣柱突然开了口。
“知道知道。我跟你啊,静,何凡叶后来就越来越不对劲,没几个月吧,就吞了药。老何那会儿还没回来,要不是何杰周末回家,都得烂在家里咯。对了,何杰看到他姐的遗书了,写的要去找妈妈......唉,真是惨。老何回来简直要疯了,后来倒真是疯了。”
“哦......可是,何杰怎么不照顾何伯伯。”
“那孩子,谁知道呢,他爸顾不上他,他就跑了,书都没读完。哦,对,那会儿你们家都搬走了,有一年他回来过一次,呆了没一就又跑了,跟我们就跟不认识了似的。啥怪人。”
肖卓静听到这,感觉事情应该就是这么个脉络了吧,何凡叶是怀着对周平陆的内疚而自杀,那么老何指的女儿是被人害死的,就是指周英了吧......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告辞出门。
“嗨,这不是肖同事吗?”一个男中音响起。
卓静抬眼一看,竟是身着制服的陈江涌和另一个男警员,从铺满梧桐叶的房前道走过来。
“陈队长,你们好。来看老何?”卓静指了指前方第四间房。
“对,来问问情况。又探老邻居来了?正准备这两请你吃饭,接着上次的聊,我到时叫上吕佳。”陈队长话一派大男子主义腔调。
肖卓静笑着点点头,目送他俩敲开何家的门进了去,庞二姨也出来神秘地打探,眼珠子转得溜快。
卓静并没有回城,而是决定在这熟悉的童年气味里多呆会。她静静地走到梧桐树前,抬头往对面望去——紧密的梧桐树枝杈后,杂草藤爬满了外墙,一个大大的“拆”字隐隐可见......
那曾在昏暗的暮色或未明时点亮的灯光早已一去不返了,那份悸动与期待也永远留在了少女的花期懵懂郑当时以为自己太,所以烦恼重重,谁知道与长大后的烦忧相比,那点事算得什么呢?甚至可以,那时才是最美的时光。
第四间屋内,何顺见到身穿制服的两名警员到来,大为激动,高声对他俩女儿被坏人害死了。
“何大叔,您的坏人,是谁?”陈江涌稳住何顺剧烈颤抖的胳臂问。
“坏人,坏人!”老何喊。
“您看,您认为是谁,他对何凡叶做了什么。”同来的李壮也问道。
陈江涌这时再仔细四周看了看屋里,杂物堆砌,一股老人味中夹杂着药味,床头也是一堆药瓶。
老何低头摇摇晃晃想了很久,忽然抬头:“我是坏人,我是坏人!”
两警员对视了一眼,脸上出现了无奈的神情。
“大叔,您儿子何杰在哪?他多久回来看您一次?”陈江涌又问。
“我是坏人,我是坏人......”何顺仍重复这句话。
李壮瘪了瘪嘴,忍不住伸出手挠挠头。
“大叔,您听我,我们会想办法帮您找到何杰回来照顾您。您好好养身体,不要激动,我们先走了,有空再来看您。”俩人觉得看这样子,找不出什么疑点来,只好劝慰一番作别。
走出门后,李壮:“这是纯精神有问题了,才60多岁就病成这样,失去女儿的刺激太大了。”
“嗯,尽量找到何杰。”陈江涌回应。他一扫眼,瞄到隔壁纱门里庞二姨缩进了脑袋。
俩人走到警车附近,却看见了不远处的肖卓静,明显是在等他们,陈便招呼道:“肖同事,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吧。”
回城的路上,陈把肖卓静和李壮互作了介绍,又大概讲了讲老何的情况,也算是跟反映问题的“群众”一个跟进反馈。
跟庞二姨的闲聊,卓静没。她想,既然何老伯确实是精神不好,何凡叶确实死于惭愧自尽,也就没必要再牵扯太多别的人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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