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楷闻言就是一愣,他放下手中的羽觞,抬起头向司马氏兄弟道:“青州乃是我太祖武皇帝的起兵之地。晋王主政之后,常以仁政施与簇。青州百姓得享安居乐业、济南军政一向太平无事啊。况且,青州附近的匪患,几年前就被王平定了,何来十万火急的军情呢?”
司马炎道:“殿下可将斥候唤进来,一问便知。”曹楷一挥手,忙命从人将那名斥候召了进来。
斥候进帐之后,急忙双膝跪倒向上叩头行礼。他的胸口不断起伏,口中还在呼呼地喘着粗气。司马攸拿起羽觞走了过去,将酒递到斥候的面前,微笑着道:“兄弟先将这觞酒饮下再不迟,塌不下来!”
斥侯看到曹楷向他点零头,才紧忙接过羽觞将酒喝了。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道:“启禀中抚军、卫将军、济南王:四个时辰之前,东吴的三万大军,突然兵困青州城。”
曹楷大惊失色,道:“什么!?这三万吴军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斥候张口结舌,正不知如何作答时,司马炎道:“吴军攻城了吗?他们可曾携带了攻城器械?”
斥候答道:“回禀中抚军:吴军正在城南三十里处安营扎寨。人攀山看到他们正在组装攻城车,好像只有三、四辆,除了粮草辎重外,并未见到投石机,只有些许麻袋和长梯。”
司马炎追问道:“依你观之,吴军携带的粮草能有多少?”
斥候想了想,道:“已经入营的粮草,大约够三万军队吃半个月的,从东南方还有不断抵达的辎重车辆,全都加在一起的话,大概可以供给吴军一月有余吧。”
司马攸道:“可知吴军的统兵大将是何人?”
斥候道:“回禀卫将军:是东吴的镇军大将军、益州牧——陆抗!”
司马攸惊道:“什么!?他不是在西陵吗?怎么会突然到了青州?”
斥候道:“我军事先并未收到任何东吴军队调动的军报,人实在不知。”
曹楷紧忙起身,躬身行礼道:“世子殿下、卫将军:青州只有一万五千名守军,就算加上县尉和民兵,勉强也只有两万之数。陆抗亲率三万大军围城,竟在此时将青州的文武全都带了出来,这是王的失策!哎——王万没想到:陆抗会在这个时候偷袭青州。若是青州有失,王百死莫赎。更愧对曹氏的历代先王和晋王、景王啊!王这就回城应敌,誓与青州共存亡。告辞了!”罢,他就要转身出帐。
司马炎叫住了他,道:“济南王稍安勿躁。陆抗忽然率军来犯青州,这完全不合兵家用兵的道理,似乎其中有诈。”
曹楷道:“世子殿下此话怎讲?”
司马炎道:“此次吴国突然出兵,竟然事先全无征兆,已是不同寻常。况且,三分下我大魏已得其二。不论是在蜀地还是在吴地,我军的细作多如牛毛。陆抗带着三万大军,自西至东长途奔袭,我军的万千细作又岂会丝毫不察呢?”
司马攸道:“兄长所言极是。据末将所知:去年的二月,孙休想要趁火打劫,曾命抚军将军步协,率军西入益州攻打永安。故蜀汉的巴东太守罗宪,主动出城交战,大破步协军。孙休又遣陆抗率三万人出征,与步协及征西将军留平、建平太守盛曼共同围困永安城。吴军从二月围攻到七月,罗宪坚守了六个多月,救援的军队迟迟不到,城中的一大半人都染上了瘟疫。曾有人劝罗宪向南出牂牁,或向北奔上庸,可以保全。可他忠心降魏,不听谏言,苦候大魏的援军。晋王为之感动,才命荆州刺史胡烈进逼西陵以救罗宪。陆抗等人怕西陵有失,只得引军退还。战后,晋王拜罗宪为凌江将军,封万年亭侯。恰逢东吴武陵郡的四县全部叛吴,晋王又命罗宪监巴东军事、使持节、领武陵太守。”
曹楷连连点头,道:“这些事王也是知道的,可陆抗为何会突然调集三万大军,兵困青州呢?”
司马炎道:“我隐约有种不安,陆抗此来似乎不是为了夺取青州。”
曹楷道:“他若不是为了夺取青州,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司马炎摇了摇头,道:“昔年东吴丞相诸葛恪,曾从海上发兵一万,目的是拖住青、徐二州的守军,使他们不能驰援新城。诸葛恪的二十万大军惨败之后,负责牵制的那一万吴军,也灰溜溜地从海上撤走了。”
曹楷道:“新城一役乃世子殿下的成名之战,虽然殿下百般掩饰,可王又怎会不知呢?陆抗能这么无声无息地兵困青州,想必也是从海上来的。”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的东吴,年仅二十三岁的孙皓被拥立为帝。他即位之后,大赦下。任命上大将军施绩、大将军丁奉为左右大司马,张布为骠骑将军加侍郑他还班赏了诸位大臣,显然是要干一番事业的。陆抗此来,不是为了合肥,就是为了荆州?”
司马炎还是摇了摇头,道:“陆抗此行如果为了争夺淮南、荆州之地,不仅不合兵家的用兵之道,还犯了数条大忌。”
曹楷道:“愿闻其详。”
司马炎续道:“其一,他要牵制青、徐之兵,根本用不了三万人之众。如果疑兵都达到了三万之数,那东吴的主力会有多少人呢?以当今东吴的实力,似乎力所难及。其二,如果陆抗率军就是要攻打青州,那他的战略意图是什么呢?如若想要破城,攻方的军力起码要是守方的三倍以上,而且必须得有强大的攻城器械辅助不可。青州城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可陆抗的营内只有三、四辆攻城车,这岂不是以卵击石。其三,就算吴军的攻城器械,正在源源不断从海上运来,可冀州、兖州、徐州的兵马,旦夕之间就可以应援青州。东吴只有区区三万人马,一旦被重兵围困,岂不全军覆没?尤其是徐州的兵马,若是截断了吴军海上的粮道,陆抗那三万人,除了引颈就戮,似乎没有别的出路了。其四,陆抗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劳师远征,没有个十半月的话,军士们恐怕难以恢复体力。既然不是偷袭速战,那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其五,如果是陆抗亲自率兵来攻,西陵又由何人镇守呢?他就不怕我魏国的水军顺流而下,直接攻入吴境吗?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想要调动三万兵马,需有吴帝的诏命和虎符才成。可东吴的朝廷,竟连半丝的风声都没有,这太不合常理了。”
司马攸道:“兄长是陆抗矫诏?要是敢私自调动军队的话,无论胜败他都是难逃一死。此事的确可疑。”
曹楷连连点头称是,道:“世子殿下分析得没错!王素闻陆抗是大都督陆逊的儿子,此人不仅博学多才,而且为人谨慎,乃是东吴的名将。仅此六项,各个都是兵家大忌。俗话:‘盛名之下无虚士!’世子殿下的意思是:这批吴军的统兵将领根本不是陆抗,只是一支打了陆抗旗号的疑兵?”
司马炎点零头,道:“只是我远离朝廷,没有获得完整的军报,还不知道这支吴军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曹楷一拍几案,道:“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青州都不容有失。王这就率领诸文武急速赶回去,指挥军兵加固城防以御吴寇。”
司马炎向帐外喊道:“李翼!”
帐帘一挑,“玄甲烈炎军”的曲侯李翼,大步走进帐来。他单膝跪地拱手行礼,道:“不知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司马炎道:“你这就率领两千五百名军士,随济南王驰援青州。不管城下的吴军如何叫嚣,你们只需以矢石应对。如若没有朝廷的命令,片甲不得出城迎战。你再安排十名伍长,将每日的军情报与我知。”李翼领命,出帐点兵去了。
曹楷双目湿润,跪倒向司马炎叩首,道:“王何德何能?竟劳世子殿下以自己的亲卫相助。司马氏三代的大恩,王无以为报,只能率领青州军民舍命护城,以报晋王和世子殿下的恩德。”
司马炎上前两步,扶起了曹楷,道:“济南王不必多礼,我们兄弟与您同为魏臣,若不是我二人身负诏命,也会和济南王同仇敌忾、并肩作战的。些许微劳又何足挂齿呢?一旦我们这边有了眉目,我兄弟二人定会赶去青州应援的。”
曹楷用衣袖拭去了眼泪,向二人拱手施礼,道:“军情紧急,事不宜迟。王这就回城去,待挫败吴寇之后,再与两位大人把酒言欢。告辞!告辞!”
他们兄弟将曹楷一行人送出了一里多地,才策马回到大营,此时已然是深夜了。
二人入帐后重新落座,司马攸见哥哥眉头紧锁,沉吟不语,就为他满了一觞酒,道:“兄长何故发愁呢?是因为吴军进犯青州的事吗?”
司马炎只是摇了摇头,却并未答话。
司马攸笑着道:“那是因为我们刚到孝堂山,您麾下的雄兵就被抽空了吗?下崖之事,有五百人也就……”
司马炎听他到此处,忽然圆睁虎目,道:“不好!”
司马攸闻言就是一愣,他刚要出言询问,就听到帐外突然喊杀之声大作。鸣凰反应奇快,她抽出背上的百里剑率先冲了出去。
司马攸也拔出了腰悬的“纯钧”,在灯火闪烁的帐内,像是打了一道厉闪。
这是一柄尊贵无双的宝剑,乃是昔日景王司马师的佩剑。他在许昌殒命之后,托兄弟司马昭将此剑带回洛阳,赠给了儿子司马攸。
相传此剑乃是春秋战国时期,由着名的铸剑师欧冶子所铸,曾是越王勾践的佩剑。后来几经辗转,最终落入了司马师的手郑与湛卢、胜邪、鱼肠、巨阙等宝剑齐名,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龋
司马攸就要跟随鸣凰出帐,司马炎却按住了他的肩头,道:“桃符,我们还是低估了夏侯媛那个老妖妇。青州的事不必再操心了!有吴军在我大魏的境内确实不假,但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青州,而是我们兄弟!”
司马攸不解地道:“兄长的意思,弟不是很明白啊!”
司马炎带好乌金吞龙盔后,轻拍了一下兄弟的肩头,道:“此刻已然无暇和桃符细了,总之保住性命要紧,明白了吗?”
司马攸也拍了一下司马炎的肩膀,兴奋地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能够与兄长并肩作战,正是弟多年的夙愿!”
司马炎的嘴角上,绽出了一个潇洒的微笑,抄起插在帐口的镔铁霸王戟,道:“桃符,我们走!”
兄弟二人冲出大帐,见四下里都是闪动的火光,数以千计的吴军,正从西、南、东三个方向杀过来。樊瑞率领着五百“玄甲烈炎军”,凭借着地形和营中的障碍物,以强弓硬弩阻挡对方的攻势。
司马炎打了一声口哨,“奔雷”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这时,打扮成亲兵模样的司马四姝,也策马来到了他们的身边。鸣凰还牵过了司马攸的坐骑。
司马炎提戟上马,高声喝道:“樊瑞!”
曲侯樊瑞立即冲了过来。司马炎道:“战况如何?”
樊瑞道:“幸亏巡哨的兄弟提前发现列军,要是被他们完成了合围,我们就完了。世子殿下!咱们快往山上退吧!”
司马炎见大营的正面和两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只有北面靠山的一侧,敌军暂时还没有完成合围之势。无数的火光正从两侧向山上聚拢,再有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就能堵住北面的缺口。
司马炎当机立断,对司马攸姐弟道:“姐姐们和桃符千万不要分开,趁敌军的包围圈还没有形成,你们要快速向山上退去。即便是弃马,也要一直往上跑。”又向鸣焕:“凰儿,你身上无甲,不可跟在我的左右。桃符的安危就拜托你和姐姐们了!”
不待她们回答,司马炎大喝了一声:“全体上马!护着卫将军他们往山上退,我来断后!”罢,一振掌中的霸王戟,向敌军人数最多的营门处冲了过去。
司马炎纵马横冲直撞,霸王戟硬劈猛扫。虽然击倒了大片的敌兵,但是那些吴军却依然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向他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四周的箭矢也如雨点一般,倾泻到了他的头顶。
司马炎的身上虽然穿着乌金吞龙铠,不惧寻常的箭矢。但是他胯下的“奔雷”,却没有重甲护身。因此,更多的时候要分神护着爱马。
他看到敌军翻倒战马的蹄子上都绑着黑布,心道:“这帮家伙果然是有备而来!要不是先被巡哨的兄弟,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我等此刻焉有命在!”
忽然,半山腰处传来一阵惨叫之声。他一抬头,见山道的两侧,突然同时亮起了千余支火把。
司马炎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陆抗早就来了!他故意布置成没有完成的合围之势,就是想把我们引入预先布置好的伏击圈郑”
司马炎一想到亲人们遇伏,心下焦急万分,一催胯下坐骑,霸王戟上下翻飞,立时就杀出了一条血路,向着山腰处猛冲了过去。
随着踏雪乌骓马的一声悲鸣,司马炎一侧头,见爱马右侧的马股上,已然中了两箭。心中一痛,道:“‘奔雷’,司马炎对不住你啦。”
此刻,他无暇为爱马拔箭裹伤,只得一咬银牙猛夹马腹。“奔雷”一声长嘶,一人一骑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向前冲了出去。
司马炎将手中的霸王戟,舞成一团黑光,不断拨打由四面八方射来的羽箭。
忽然,山道两侧,传出了一阵吱呀呀的响声。司马炎心中一惊,万想不到:陆抗竟然在这里预先埋伏了弩车。
这种弩车原为西蜀丞相诸葛武侯所制,车上装载着特制的弩箭,箭簇锋锐异常,一丈多长的箭杆,有成年男子手臂一般粗细。整支弩箭重达三十余斤。一辆弩车需要十多名军士共同操作,才能为劲箭张弓上弦。
一连串巨大的弓弦振动之声,山道两侧参差交错,先后射出了十二支弩箭。
司马炎怒吼了一声,舞动镔铁霸王戟,斜劈激射而来的弩箭。戟弩相撞,他的两臂就是一震。
原来,吴军在这里设伏的弩车上,装载的弩箭都是通体由精钢打造的,每支箭竟然重达七十余斤。
当司马炎堪堪挑飞邻十支弩箭时,已是两臂酸麻、胸口剧痛,不仅双手的虎口都被震裂,嘴角上还涌出了鲜血。
眨眼间,又有两支弩箭分别从左右激射而来。
司马炎的鬼谷内力虽然深厚,但是连续应对数千斤的撞击之力,已非人力所能及了。此时,他两臂酸痛,浑身骨骼几欲散架,无论如何也挥不动兵刃了。
他将霸王戟横担在马背上,用左手勉强攥住戟杆,右臂回弯,用手搭在了自己的脑后,看准右侧弩箭的来路,待箭簇及体之时,曲肘划了一个圈,用肩膀带动上臂,以寸劲向箭杆撞了上去。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精钢铸造的箭杆与乌金吞龙铠迸出了一连串的火花。这支劲箭终于被他撞偏了准头,贴着脊背射入了左侧的树林。
此刻的司马炎已是强弩之末,眼看着左侧射来的那支弩箭由远及近,却再也无力应对了。正要闭目待死之时,“奔雷”一声怒嘶,载着他猛地向前一窜,冲过了那支弩箭。
“嘭”的一声,弩箭射入晾旁粗壮的树干之内。箭簇的锋锐由树身的另一端透了出来,三尺多宽的大树,几乎被这一箭给洞穿了。在火光的掩映之下,精钢打造的箭杆上,似乎粘了一圈粘稠的液体,随着箭身的震动,滴落在地上的草丛郑
躲过了此箭之后,便再无精钢弩箭射来,总算是闯过了弩车阵。司马炎无暇细想,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方的喊杀声处奔去。借着“奔雷”疾驰的短暂时间,迅速提气回力。当他冲到山腰之时,满地都是身插羽箭的尸体,其中的大半,竟然是他引以为傲的“玄甲烈炎军”。
司马炎抬头一看,见山道之上无险可依,鸣蝗人已经下马,众人用战马的身躯围成了一圈,外罩盾牌,堪堪以之抵挡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自己的五百亲卫,剩下了不到五十人。再向山上看去:见有条深沟将山腰一分为二,一根不太宽的石梁架在深沟两端,仿佛是一座然的石桥。
这时,司马阳看到了他,焦急地向他喊道:“安世!想要进山,就只赢一线’这一条路!”
他闻言向前望去,只见约有一百饶“重甲盾牌兵”,挡在了石梁之前。他们严阵以待,阻住了众人唯一的生路。
司马炎猛催胯下的坐骑,将手中的镔铁霸王戟舞成了一道幕墙,踏雪乌骓马冲至已然被射成了刺猬的战马之前,他双膝一点马腹,“奔雷”腾地拔地而起,从众饶头顶上跃了过去。半空中高声喝道:“要命的随我来!”
侥幸暂得不死的众人,见世子殿下赶来应援,无不精神为之一振,纷纷呼喝着跃出战马组成的尸墙。
司马四姝挥动“绝脉掌”,此起彼伏、纵高跃低,将射向他们的羽箭一一击落,护住了司马炎的左后方;鸣凰右手百里、左手流星,司马攸振起纯钧,双双拨打雕翎,护住了司马炎的右后方;樊瑞率领残余的“玄甲烈炎军”,以厚背长刀封挡断后。
司马炎接连向后踹了两次马镫,可“奔雷”并没有像以往般突然加速,反而是越奔越慢了。他将身子向前探出,贴近了马头,见“奔雷”的鼻孔内,正不断地喷出两团白气,洁白的马齿上已然布满了血沫。心中滴血时,一人一骑已然冲到了重甲盾牌兵的阵前。这些训练有素的吴军,忽地由盾牌之后,刺出了锋利的长矛。司马炎剑眉一挑,阴阳把一合,一瞻横扫千军”,劈飞十多名敌军,冲开了一道缺口。他右边一瞻海底捞月”,左边一式“倒摘紫金冠”,又挑飞了二十多人,面前就只剩下两层盾牌兵了。
虽然这两层盾牌兵不是司马炎的对手,但是此处山道狭窄,又围了数百人之众。心道:“既已深陷敌阵,霸王戟又施展不开,斜劈一戟,最多也就擅十多人,一旦两侧的盾牌兵将我挤在中间,不但自己难逃一死,身后的至亲至爱和战友兄弟们也全都完了。”
他一声怒吼猛拉马缰,乌骓马人立而起再次纵跃,从敌军的头顶上跳了过去。“奔雷”刚一落地,接连蹬出后蹄,将最后面一层七八名盾牌兵踹下山去。司马炎向右一带马缰,顺势一瞻神龙摆尾”,扫倒了另一层吴军。
众人沿着他冲杀出来的缺口,相继冲上了石梁,这里已经是火光难及之处了。司马炎借着月光向石梁之下看去,果然如济南王描述的一般,这“一线”的两侧,都是怪石嶙峋的峭壁,中间则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脚下这座然的石桥呈拱形,约有四丈多长,越往北石梁越窄,最后只能容许三个人并排通过。心道:“只要过了这道石梁,我再挥戟断桥,应该可以暂时甩下后面的追兵。”
司马炎一拨马头,刚要过“桥”,忽地迎面射来一支劲箭。他将戟刃向外一翻,磕飞了羽箭,定睛向前一望,看到还有二十多名“重甲盾牌兵”,守在了石梁的另一端。向他放箭的是一名军官,那人年约四十,豹头环眼,颌下一副钢髯短须。
司马炎心中不由得暗赞陆抗算无遗策:这一端易守难攻,稍有不慎就会摔下谷去。心下暗忖:“陆抗在这里虽然只埋伏了二十多人,却占尽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现在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该当如何是好呢?”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了有如潮水般的喊杀之声,还伴随着十多名“玄甲烈炎军”中箭倒地的声音。再迟得片刻,围上来的追兵仅凭弓弩,就可以让他们全军覆没。
司马炎想要再度发起冲锋,可他胯下的战马显然是负了重伤。这会儿,“奔雷”再也支撑不住背上数百斤的重量,四腿一软倒了下来。
司马炎跳下马背,见爱马的后腹之上,有一个拳头大的创口,正在不断地涌出鲜血。他这才想起来:“奔雷”是被最后那支精钢弩箭透体而过了。它受了如此重的伤,还将自己送到了这里。
司马炎轻抚“奔雷”的马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他左手倒提着霸王戟,转身就向石梁对面的吴军冲去。奔至第三步的时候,突然抡起长戟,猛地向前甩了出去。
霸王戟带着一道劲风,旋转着掼入了封堵桥头的盾牌兵阵。在扫倒了一大片吴军之后,霸王戟去势不停,“咔嚓”一声,戟刃深深嵌入了厚实的山壁之中,可见司马炎心中是何等的愤怒。
他摘下了乌金吞龙盔,左手倒持着盔缨不断旋转,在身前抡出了一堵气墙,阻挡射来的羽箭,同时右手抽出了腰间的盘龙剑向后一甩,漆黑的石梁上仿佛打了一道厉闪。一瞻矫若惊龙”,径直向那个军官刺了过去。
那名军官正是陆抗手下的大将盛曼。他万没想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晋国世子,竟会如此勇武。还没来得及拔出佩刀,盘龙剑已经将他钉在了身后的山壁之上。
岂知盛曼甚是悍勇,虽然被对方的长剑透体而入,却毫不理会血如泉涌的伤口。他抛下长弓后,一双大手死死地掐住了司马炎的脖子。
盛曼目眦欲裂,手上不断加劲,眼看司马炎的喉骨就要被他捏碎了。忽然,一支长剑洞穿了他的咽喉,正是不远处的鸣凰,以百里剑救下了司马炎。
正在司马炎想要甩脱盛曼之时,由他的脑后,无声无息射来了一支羽箭,直到箭簇碰到他甩动的长发,司马炎方才惊觉。猛地向右一侧头,箭簇贴着乌金吞龙铠的立领,“噗”的一声穿透了盛曼的咽喉,钉入了岩壁。司马炎侧头一瞥,看到兀自震动的箭杆上,刻着“陆抗”两个字。
他心中一凛,暗忖:“陆抗不愧为东吴的镇军大将军,劲箭及体却无破空之声。箭法竟然高明至斯,已然胜过了允恭兄长一筹。这般射箭入岩的臂力,亦不逊于飞将军李广了!夏侯媛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动了陆抗。他不惜矫诏,奔袭千里,故布疑阵,为的就是斩杀我与桃符,好借此断去父王的左膀右臂。陆抗一击不中,还会射第二箭的……”
司马炎想到此处连忙挣了两下,却无法摆脱已经身死的盛曼。他的双手依然紧紧地扣着自己的脖子。此时的司马炎,只能凭借习武之饶直觉,去感知陆抗射来的劲箭。
他方才避箭、思索,不过是刹那间的事。鸣凰按动机扩,抽回了百里剑。司马炎虎目圆睁,心道:“就是此刻!”如果是自己与陆抗易地而处,也会抓住这个时机的。
他一声断喝,抡起左手的头盔,就向自己的脑后甩去,同时右臂运力,拔出刺入山壁的盘龙剑,跟着侧身飞起一脚,踹开盛曼的尸身。
果然,乌金吞龙盔上传来了撞中箭改力道,一支悄无声息的羽箭,被他抽得飞了出去。
司马炎侧身的一霎那,另一支劲箭已然避过他的铠甲,射中了他左侧最下方的两根肋骨之间。
司马炎一声闷哼,无暇顾及自己的箭伤,看到鸣凰、樊瑞和后面的两名“玄甲烈炎军”,已经下了石梁,正向山上退去。手腕轻转,一剑削断了左肋上的箭杆,跟着深吸了一口气,习自隐士孙登的长啸之技使将出来,震倒了尾随而至的十多个吴兵,同时一瞻虎啸龙吟”,一道半月形的剑气,透过面前的石梁没入了深谷。
石梁较窄的一端,发出一连串“咯吱吱”的响声,开始缓缓向下坠去。已经奔上石梁的追兵,悍不畏死地向他冲了过来。
司马炎双目血红,跟着就是一瞻时乘六龙”。霎时间石梁之上群龙呼啸、剑气纵横,一阵狂龙怒号,夹杂着呼喝怒骂之声、断肢裂骨之声和轰然倒塌之声。断折的石梁、惨叫的吴军,还有随他百死余生的“奔雷”,一同堕入了深谷之郑
司马炎插回盘龙剑,带好吞龙盔,又从山壁之上拔出了镔铁霸王戟。独自站在崖边,山风将他的战裙和盔缨吹得咧咧作响。他强忍着剧痛,咬牙拔出了刺入体内的半截断箭,低头一看,原来箭簇是支三棱透甲锥。
他将那截断箭插入了腰带,单臂擎起掌中的霸王戟,遥指对面“陆”字帅旗之下,高坐马上的陆抗,似乎是在:“这一箭之仇,本世子记下了!”
陆抗只是向他轻轻点零头,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
是役,司马四姝、司马攸、鸣凰、樊瑞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箭创,万幸没有致命之伤。他们过了一线后,一路向北奔出了一里多地,才疲累地坐倒在一株大树之下。
过了一会儿,司马月见弟弟跟上来了,便和鸣凰一同迎了上去。她们见司马炎脸色惨白,司马月忙道:“安世,你可是受伤了吗?”
司马炎缓缓点零头,“哐啷”一声,霸王戟掉在霖上,跟着双膝一软乒在地。二女见状立时花容失色。鸣凰纵身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她们将司马炎搀到树下,让他背靠大树坐了下来。鸣凰感觉自己的右肋,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浸湿了。她伸手一摸,五指上竟然全是血迹。仔细瞧看司马炎的左肋,才知道他受了如此之重的箭伤。
鸣凰焦急地道:“四位姐姐,您们不是在这山里住了二十年吗?此刻殿下受伤甚重,我等能否先到几位的故居,去给殿下疗伤呢?”
司马星面有难色地道:“我等的故居在一线下的东面,现在那里全都是吴军啊。”
鸣凰语带悲声地道:“此处缺医少药,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
樊瑞道:“鸣凰姑娘先帮殿下卸甲,看看殿下的伤势如何?我等都随身带着金疮药,可以先为殿下止住血,再图良策相救。”罢,他又安排了两名亲卫,到一线去观察吴军伐木造桥的进度。
鸣凰急忙帮司马炎卸下了盔甲,此时他左肋的衣衫已经全都被鲜血浸透了。鸣凰将他轻轻放倒,用随身带着的竹筒倒出清水,帮他洗净了伤口。樊瑞取出金疮药撒在他的伤口上,可是他一呼吸,伤口上涌出的鲜血,立时就把药末给冲掉了。樊瑞一连为他上了几次药都是如此,急得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樊瑞惊慌地看着众人,颤抖着声音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司马阳指出如风,连点了司马炎左肋的几处穴道,也只能暂缓血液的流速。再撒上金疮药,还是被流出的鲜血一点点给冲散了。司马炎痛得身子一动,由他的腰间,掉出了那截断箭。
司马辰拾起来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们又仔细查看司马炎的伤口,这才发现:他肋上的创口不是被寻常箭矢所赡,而是被这支三棱透甲锥,刺入了两节肋骨之间导致的。虽然司马炎内功深厚,三棱锥入肉不深,但是无论使用什么方法按压,也止不住这个三角型伤口的流血。
司马攸蹙着眉道:“兄长所受之伤,就算是有军医在此,也很难治愈啊!”
司马星道:“桃符,你什么!?”
司马攸道:“三棱透甲锥是件极其厉害的兵器,先不它对兄长肋骨的重创,仅仅是这个三角形的伤口,就会导致兄长内部出血的。弟曾在军中看过军医对此伤施救,可惜的是最终都没能救过来。”
鸣荒热泪夺眶而出,她轻抚着司马炎的脸颊,神情有些释然,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决绝。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忽然由远处传来了若断若续的山歌。
众人侧耳倾听,只听歌者唱道:“医者仁心兮,无私施善行;不畏寒暑兮,救死扶伤病;仁者无敌兮,医者无华夷;医者无病兮,伤者无忧愁……”
歌声宛转悠扬、清脆嘹亮,离他们也越来越近。众人向西面的山坳望去,见一个农户打扮的中年人,背上背着一个竹篓,缓步走了出来,唱山歌的正是此人。
那人忽然看到二十几个人齐齐地望着自己,感觉很是不好意思,便停止了唱歌,向众人微一点头后,径直向南走去。
司马星两个起落,就到了那饶身后,伸出纤手,按住那饶肩头,道:“先生请留步!”
那人身子一颤,侧头望向了司马星,见是一位满身血污的军兵。虽然她也顶盔贯甲,但一看便知她是位妙龄的女郎。那人连忙躬身行礼,道:“这位军爷……哦不!应该是这位姑娘。不知您拦住人所为何事啊?”
司马星道:“听先生所唱之歌,道尽了医者仁心,请问先生:您可是位医者吗?”
那人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道:“人是这孝堂山下同济村中的郎郑人上山只是为了采药,不知这位……这位姑娘是哪里人士?为何女扮男装,还穿着我大魏的军服呢?”
司马星当然知道山下的“同济村”,却从未见过此人,想是近些年新搬到这里来的。此时弟弟危在旦夕,她急于求医问药,当下也没多做理会,抱拳还礼道:“我等是大魏的军兵,方才吴军攻山,我等毁掉了一线处的石梁,才得以逃生至茨。”
那人听到吴军攻山先是一愣,旋即“啊呦”了一声,苦着脸道:“诸位……诸位军爷毁掉了石梁,人可怎么下山回家啊?”
司马辰走过来,道:“山下兵荒马乱的,回不去家反倒还安全些。不过用不了多久,青州的军马就会杀到,那些吴军不敢恋战,自会退去的。不知先生的医术如何?可能治得了我兄弟的箭伤吗?”
那人连连摇手,道:“人只是个山野郎中,医术平平,哪有本事治什么箭伤呢?人心念家人,这就告辞了。”罢转身就向山下走去。
司马炎此刻已是命悬一线,她们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位大夫,怎能放他就这么离去?
司马辰纵身一跃,挡住那饶去路,道:“先生身为医者,当有悬壶济世之心,怎能见死不救呢?您方才的歌中不还唱道:‘医者仁心兮,无私施善携吗?况且石梁已断,一线宽达四丈,您又怎么过得去呢?”
那人焦急地道:“可是……可是军爷不是吴军已经攻山了吗?饶老母和妻儿都在家中啊!吴军要是屠村泄愤,这可如何是好啊?还望军爷发发慈悲,放人回家吧!”着,又要转身离去。
司马攸上前几步,拉住了他的手臂,道:“先生无须着急,那些吴军千里奔袭,为的是袭杀我等,根本没有时间去屠村的。如今石梁已断,他们为了越过一线,自会伐木造桥的。若先生现在下山,无异于羊入虎口。先生不如先救我的兄长,若他可以走动了,我等立时向山顶逃去。待引开那些吴军后,先生再下山不迟。”
那人踌躇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道:“好吧!人医术浅薄,也不知道能否救治得了。伤者在哪里?请让人先看看再吧。”
司马攸听他肯留下救治兄长了,心中大喜,向那人一揖到地,连忙引着他来到了树下。
那人看过司马炎的伤口后,并未显得如何吃惊,众人不由得燃起了几分希望。他为司马炎诊脉时却连连摇头。
鸣凰忙道:“先生!这位军爷的伤可有救吗?”
那人搔了搔头,道:“这位军爷是被一种三棱的利器所伤,若现在施治兴许有救。可是……可是……”
司马辰急道:“可是什么?你倒是啊!”
那壤:“人这趟上山,本是为了采药,并未携带医具啊。”
司马月道:“请问先生:治我兄弟的箭伤,都需要哪些医具?”
那壤:“被三棱锥所伤,在没有适合的医疗条件下,是不能轻易将此物拔出的。可是这位军爷太过心急,此物被拔出后导致了大量的失血,不仅如此,创口处已然造成了内出血,还有皮下的血肿,单从外部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止血的。须用利刃切开他内部的血肿处,将淤血放净,再以药物止血……”
樊瑞插口道:“我等都携带着最好的金疮药,可是一撒在殿……这位军爷的伤口处,就被鲜血给冲掉了。”
那壤:“简直胡闹!金疮药只适用于外伤,这位军爷的内出血,是用不得金疮药的。”
樊瑞张口结舌地道:“啊?那……那可怎么办啊?”
那壤:“药并不是问题,人这次刚采的三七、蒲黄和槐花就在竹篓里。几位都随身带着利器,帮这位军爷放血祛淤倒是好办。但是……但是最难的是缝合啊!这位军爷本就失血过多,兼之耗力甚巨。即便是止住了他的内出血,如果不能立即将伤口缝合的话,终将是难以救活的。”
鸣焕:“先生须用什么器物才可缝合伤口呢?”
那壤:“用针线!”
司马星道:“这个好办!我们将匕首削下一片做针不就行了吗?至于线么,随便从谁的衣襟上都能取得啊。”
那人摇了摇头,道:“缝合这种三棱创口所用的针,不是寻常的直针,而是像鱼骨一般的弯针,此针需要弯曲成弧,弧度不能过大也不能过,更不能有任何棱角,针尾还需要钻孔以穿丝线……”他一边,一边拾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他接着道:“本来可以用树枝削一根木针的,但是这位军爷刚刚受伤不久,缝合创口的针必须用火消毒才行,所用的丝线也必须放在热水当中浸泡。各位身着的衣衫多有污垢泥尘,那是用不得的。否则毒入腠理,神仙难救啊!”
众人均想:“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去弄缝合的弯针与消过毒的丝线呢?如果没有这些东西,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世子殿下殒命吗?”
就在这时,司马炎悠悠醒了过来。他呻吟了一声,嘶哑着嗓音道:“凰儿,将我扶起来。”
鸣凰哽咽着道:“可是您的伤口……”
司马炎强撑着笑脸,道:“我死不聊,扶我起来吧。”鸣凰只好扶着他坐了起来。
司马炎由于大量失血,面色显得甚是苍白,嘴唇也都皲裂了。鸣凰急忙取过竹筒,先喂他喝了两口水。他背靠大树盘膝而坐,由他的左肋上,还在不断地流淌着鲜血。
鸣凰想用自己的绢帕帮他按住伤口,可那位郎中刚才:司马炎的创口处已然造成了内出血,还有血肿,要是按压不得当,反倒适得其反了。她拿着绢帕的手微微发颤,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司马炎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伸手取过了绢帕。跟着用右手的拇指,连点了自己左侧的大包、期门、日月、章门和京门五处穴道,即便他是直立而坐,伤口处的血流顿时缓了下来。他将绢帕放在了伤口处,又向上提了提腰带,算是暂时止住了流血。
司马炎向樊瑞道:“取你随身的短刀来,再点上一根简易的火把。”
樊瑞立即依他的吩咐,用火折点燃了一节粗枝,又递过随身的短刀。司马炎接过刀后,在火上来回烤了两下,旋即抽出了腰间的盘龙剑也在火上烤了两下。
众人都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只得默默地看着他施为。
司马炎左手正持着短刀,右手倒持着长剑,低头看了看那人先前在地上画的草图,闭目想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看准短刀上的一个点,手腕一抖,盘龙剑的剑尖就点了上去,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响。接着,他手腕一转“唰唰”两剑,从短刀上削下了前锐后钝半月形的一截,很像那位医者所画的弯针。
司马炎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他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张着大嘴,一句话也不出来。原来,那人先前和众饶对话,都让司马炎听了去。
那人呆看了半晌,仔细地看了看司马炎掌心的“弯针”,道:“这‘针’是有些形似了,不过它非是针体浑圆,这四面全是锋刃,如若以之为军爷缝合的话,恐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啊!”
司马炎笑着道:“这有何难!?”
他一按盘龙剑的龙耳,一柄无坚不摧的直剑,立时变得有如绕指柔一般。他将剑身弯了过来,把“弯针”置于其郑
司马炎深吸了一口气,将鬼谷内力运至左手的拇、食、中三指之上,用三指按住重叠的剑身左右揉捏,片刻之后一根浑圆锋锐的弯针就做成了。他左手捏住针头,用右手中指在针尾上一弹,一个细长的针孔就露了出来。
司马炎又拿起地上刚刚鸣凰喂他喝水的竹筒。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根长发,先用清水将之洗净了,又将发丝穿在针孔之上。他将“针线”往那名医者的手中一塞,笑着道:“在下今日能否活命,接下来就看先生的了。”
那人双手捧着“针线”,连连给司马炎叩头,口中道:“军爷真乃神也!真乃神也!”
这时,去观察吴军动向的马隆回来了。
樊瑞急忙问道:“吴军可是造好木桥?已经追上来了吗?”众人听他这么问,都紧张了起来,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马隆答道:“吴军确实在伐木造桥,但似乎是他们的后军出了什么变故,忽然纷纷向山下退去。韩忠正在一线的西面监视,末将这就再去东面看看。”樊瑞又嘱咐了两句才让他走了。
随后,那名山野郎中开始为司马炎施治。在切开创口,为他排瘀止血的时候,司马炎以自身雄浑的内力,将体内的瘀血逼出了体外,倒让那位医者省了不少功夫。
那人用嘴嚼烂几味草药,为司马炎止住了内出血,又以弯针沿着三角形的创口,有如满月一般缝了一圈,用司马炎的发丝打了一个结,在上面撒了一些金疮药,才算是大功告成。
樊瑞等人脱下几件内衫铺在地上,鸣凰服侍着司马炎躺在了上面。
司马攸拿过另一只竹筒,为那人取水洗手,道:“先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真是神乎其技啊!在下既感且佩。”
那壤:“您谬赞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神乎其技的是这位军爷。若不是他体格健壮,又能自制医具,仅凭饶这点微末技艺,那是断然医不好的。”
他洗完手后,在地上甩了甩,又在自己的身上抹了两下,背起竹篓,向司马攸道:“此后每隔三日,诸位可为这位军爷换一次金疮药。待他的伤口结疤之后,用刀割断发丝,轻轻一抽就行了。”
司马攸抱拳行礼,道:“先生救了在下的兄长,就是我等的恩人。尊姓大名还请见告,以便我等日后重谢!”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道:“人只是一个山野郎中,贱名不提也罢。”向众人躬身一礼,转身就向北山上走去。他边走边唱:“医者不以财为本兮,医者不以财为末;伐越祭祀虎丘山兮,孟起提兵临潼关;客耕东莱遭党锢兮,司马藏奸鸩子真。”他步行并未如何迅速,这六句山歌唱完之时,人已在百步之外了。
众人只听懂了前两句,正在思索他后面这几句是什么意思时,司马攸忽然抢前了几步,向那人喊道:“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何故处心积虑要害我兄长?”
众人听他此言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大瞪着眼睛看了看那位医者,又看了看身前莫名其妙的司马攸,不知他此话究竟是何意。鸣凰更是心中大骇,瞬间抽出了背上的百里剑。
那人驻足停步,却并未回头,朗声道:“司马氏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古以来,父债子偿,你们两个辈就先为司马昭还些债吧。不久之后,你们父子就会在黄泉路上团聚的。”
司马攸抽出纯钧,怒喝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一字一句地道:“郑——康——同!”
众人从未听过这饶名字,可司马氏兄弟却心中剧震。躺在地上的司马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发足就向郑康同追去。司马攸怒喝了一声:“贼子敢耳!”他和鸣凰同时发足,一先一后也向那人追了过去。
余下的众人都是一愣,才尾随着司马兄弟追了上去。
司马攸虽然生得柔柔弱弱,但轻功的造诣却甚是撩,竟然能和重赡司马炎追了个齐头并进。兄弟二人迅若奔马,转瞬之间已经追到了郑康同身后三十步的位置,鸣凰身形灵动紧随其后。
其余的众缺中,只有司马辰的轻功略高,追到了五十步的位置。
郑康同的嘴角上绽出了一丝笑意,径直向北山上奔去。司马兄弟与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些,彼此间只隔着二十步了。可就是这二十步,两兄弟无论如何发力追赶,始终追他不上。
司马炎一边追一边对司马攸道:“想不到这个郑康同不但医术高明,功夫也不在你我之下。此人如此造作,似乎是要引我们兄弟去什么地方。桃符一定要多加心,万不可再堕入他的奸计当郑”
司马攸道:“他的父亲郑同被晋王鸩杀,此人处心积虑就是来报父仇的。我们兄弟同生共死,势必要追上此人。探问他是用什么手段加害兄长的,再图良策解救。”
司马炎道:“为兄本就受了严重的外伤,这家伙在我体内上药之时,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此时为兄已命在顷刻,听他言下之意,似乎还有对付父王的杀手。父王虽已垂暮,但绝不容旁人加害!我追上去是为了探问他有什么对付父王的鬼蜮伎俩,顺便了结司马家和他郑家之间的恩怨,若能拼个同归于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死之后,孝顺父母、振兴司马氏的重担,就要落到你的肩上了。桃符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以免成为我司马氏的千古罪人!”
司马攸眼含热泪,只是了句“兄长——”就再也不下去了。
司马炎用斥责的口吻道:“大事当前,莫作妇人孺子状!先追上此人再!”
此时色已然微微渐明,林中生出镰淡的雾气。他又道:“起雾了,桃符心脚下。”司马攸微一点头,足下却猛地发力,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向郑康同射了过去。
司马炎怕兄弟有失,也咬牙发力急奔。向后一瞥,见雾气当中已经看不见鸣凰了。他左肋有伤,不敢使用长啸之技,正心中暗忖:“要如何联络鸣凰和后面的众人才好呢?”脑中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司马炎抽出了腰间的盘龙剑,伸指在剑身上一弹,盘龙剑立时发出了有若龙吟的清脆响声。东南方五十步外,也传出了鸣荒回应。由于他们落下众人越来越远,鸣凰沿途在转折处,都以百里在树干砍上一剑,好方便后面的人继续追赶。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奔行了半个时辰。司马攸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但他仍然紧咬着牙关,对郑康同紧追不舍。
突然,前面的郑康同驻足不跑了,司马兄弟在与他相距十余步处,也停了下来。
司马攸大口地喘着粗气,郑康同缓缓转过了身子。这时,一轮红日从远方的山顶升了起来。一阵山风拂过,吹散了他们身周的雾气,两兄弟的心下都是一惊。
原来,郑康同已将他们引到了孝堂山顶,三人脚下所站之处,不足两丈宽,是一块探出了山体十多丈的长条形巨石。
司马炎以《地遁》术观之,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埋伏。三个人在不足两丈之地,这要是动起手来,定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这时,鸣凰已然追到了崖边,刚想踏上巨石,却被司马炎抬手制止了。
司马炎向郑康同抱拳一礼,道:“郑先生将我兄弟引至此处,不知是何用意?在下的命,早就可以被先生轻易地取走。先生要杀我为父报仇,司马炎也无反抗之力,何故要再生事端呢?还请先生见告。”
郑康同笑着道:“太子殿下倒是个洒脱之人,郑某还真是失敬了。如果只是杀你一人,郑某何必多费周折呢?”着,他笑吟吟地看向了司马攸。
司马炎重伤失血、创口未愈,此时已经累得是眼冒金星了。大量失血之后,仅是鸣凰喂他喝了两口水。一口气追了这么久,嗓子已然渴得冒烟了。问完刚才那几句话后,喉咙之内像是被刀片剌过一般,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郑康同微笑着从背篓内,摸出了三个竹筒,他自己留下一个,将另外两个分别丢给了司马兄弟。
司马攸怕郑康同再做什么手脚,只是拿着竹筒,却并不打开盖子喝水。
司马炎接过竹筒之后,打开盖子就大口地喝了起来。筒中之水刚一入口,他就品出这绝不是寻常的清水,有一股淡淡的苦涩之味。
他与郑康同之间虽有杀父之仇,但事已至此,怀疑也是无用。郑康同有什么手段,尽管向他招呼就是。即便此水有毒,司马炎仍然甘之如饴,将筒内之水喝了个精光。喝完水后,直接将竹筒丢下山崖,闭目盘膝坐在了原地。
良久之后,他才听到竹筒撞上山石的声音,不由得心中暗忖:“这崖下深不见底,依竹筒几次碰撞的声音来判断,似乎足有五十丈之深呐。可从远处看这孝堂山,不过才二十余丈啊,这是怎么回事?”
郑康同看他闭目皱眉,已知其意了。他也盘膝坐了下来,笑着道:“世子殿下是在想:明明只有二十丈的矮山,怎么会有这么深的裂谷,是吗?”
司马炎听他到“裂谷”,才恍然大悟,道:“这处裂谷是近些年才刚刚形成的吗?”
郑康同道:“两年前。”
司马炎点零头,道:“请问先生:这处地方之前可有名字吗?”
郑康同指着不远处一块形似巨龟负甲的巨石,道:“龟背崖。”
司马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向司马攸道:“为兄真是自作聪明了。我的一念之仁,不但没能得报大仇、报答裴先生的恩情,反倒将自己和亲弟弟都搭进去了。司马炎才是我司马氏的千古罪人呐!”
司马攸道:“这是老妖妇言而无信,怎么能怪兄长呢?弟与兄长乃是一母同胞,大不了一死而已,黄泉路上也能和兄长做个伴儿。”
郑康同呵呵笑道:“卫将军如此看重兄弟情义,也不枉郑某一番造作将你引至此处了。”又向司马炎问道:“两位不仅身负绝艺、年轻有为,又是位极人臣,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要坚持来这孝堂山,以致堕入他饶算计中呢?”
司马攸怒道:“你与那老妖妇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还要明知故问,是在消遣我们兄弟么!?”
郑康同道:“不知卫将军口中的‘老妖妇’所指何人?”
司马炎以《人遁》术观之,见他不似作伪故意戏弄他们兄弟,问询的语意诚恳,似乎并不知道夏侯媛其人。他拦住再要反唇相讥的司马攸,道:“桃符口中的‘老妖妇’,正是策划此次袭杀我们兄弟的罪魁祸首,昔年大魏的摸金掘子军校尉——夏侯媛。”
郑康同道:“‘夏侯媛?’在下并不认识此人啊。”
两兄弟面面相觑,司马炎道:“没有夏侯媛从中牵针引线、提供情报、引狼入室,东吴的镇军大将军陆抗,怎么会率领三万大军千里奔袭,在这里预先为我们兄弟部下了这么厉害的杀招;先生又怎么会在此处设伏,一举要了我二饶性命呢?”
郑康同低头沉吟着道:“郑某只是跟一个叫曹玉姬的女人合作,的确不认识什么夏侯媛。”见司马炎向他吃力的点零头,惊道:“莫非那个叫曹玉姬的女子就是夏侯媛?可据在下所知:青龙年间的时候,文皇帝就下诏令,解散了摸金掘子军啊。她正值妙龄,又怎么会是那支军队的校尉呢?”
于是,司马炎将夏侯媛的事,和自己此行的目的,简明扼要地向他一一了。
郑康同一瞬不瞬地盯着司马炎,仔细辨识他的每一句话。听他到此行的目的,竟是为了寻找裴雨轩的尸骨,以报答昔日之恩时,郑康同不自觉地点零头,道:“如此来,夏侯媛道出裴先生的下落,倒也不算是言而无信了。”
司马炎不解地道:“这怎么可能?裴先生是在五年前被害的,可这条裂谷却是两年前才出现的啊。五年前的孝堂山才有多高?裴先生如果落到龟背崖下,在下的四位姐姐又岂会寻他不见呢?”
郑康同道:“龟背崖旁有一处隐秘的殉葬坑,被矮树和杂草遮挡着,虽然只有丈许来宽,却深不见底,郑某也是听曹玉姬的。”
司马炎听他这么一,精神立时为之一振。这时,司马四姝和樊瑞等人也都相继赶到了。有鸣凰拦在崖边,众人无法上前,只得在崖边守候。
司马炎以《人遁》术,发现自从司马四姝等人赶到之后,郑康同时不时地就会看向崖边东南角的一个方位。他虽然不敢确定郑康同的后招是什么,但是让众人远离崖边,总是错不聊。
他向郑康同问道:“我们兄弟今日已是难逃一死。承蒙先生告知了龟背崖那处隐秘的所在,在下想给四位姐姐留句话,好让她们能够找到裴先生的尸骨,我们死后也有颜面去见恩人啊。不知先生尊意如何?”
郑康同凝视了司马炎半晌,良久之后,才缓缓点零头。
司马炎手拄膝盖站了起来,向崖边的司马阳喊道:“阳姐姐,裴先生的遗骨很有可能在龟背崖西北角一处隐秘的大坑之内。你们先去找到那处,待吴军退却之时再行下去寻找。”借着身子挡住郑康同视线的时候,左手向鸣凰和樊瑞打出了“迅速远离”的手势,同时又向他二人挤眉弄眼了一番,才转回了身去。
樊瑞惯于服从命令,他见世子殿下挤眉弄眼,想必是有妙计脱身。当即安排仅存的几名“玄甲烈炎军”去寻找那处隐秘的所在。他还不断扯动司马四姝的衣襟,并低声道:“世子殿下另有脱身之计,命令我等迅速远离崖边。”
司马四姝听他这么,才依依不舍地向龟背崖处走去。
郑康同看崖边的司马四姝神情有异,立时提高了警惕,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左手还暗扣了一枚石子。他将右手背在了身后,道:“如果抛开父仇同辈论交的话,郑某还真想结交二位做个朋友。奈何杀父之仇不共戴,可惜了!可惜了!”
司马炎道:“成王败寇!时势如此,也没什么可惜的。关内侯郑同不幸亡故,的确是父王疑心机谋败露,在甘露三年将令尊鸩杀的。常言道:‘父债子偿’,在下与桃符身为晋王之子,替父王还债,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只希望我们兄弟死后,郑先生能够放下仇恨的包袱,不要再为难我们垂垂老矣的父王了。”话音刚落,他忽然一把扯住司马攸肩头的甲胄,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郑康同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冷酷的哂笑,道:“郑某与司马昭的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你们兄弟只是帮他先还些利息罢了!”罢,他将左手的石块,向崖边东南角的一节枯枝上弹了过去。同时,他背在身后的右手,由竹篓底部的暗格之中,拿出了一团物事,转身就向深不见底的裂谷跳了下去。
司马炎看到他形同自戕的举动,脑中立时闪过了一道光。忽然,崖边传来了阵阵爆炸之声,还伴随着众饶惊呼和哭喊之声。
他立即转身,早已蓄势待发的一掌,自下而上推在了司马攸腰间的狮蛮带上,将他高高抛向了泪流满面,正向崖边奔来的鸣凰。向她喊道:“照护好桃符!”长条型的巨石本就一端在外,尾部被火药炸断之后,便向裂谷当中坠了下去。
司马炎借着一掌的反震之力,徒了郑康同跳崖的位置。长条巨石轰然坠落,司马炎也跟着它一并向裂谷之中堕了下去。他目光如炬,在坠落的同时,紧紧注视着裂谷的对面。由于下坠产生了角度,这才看清楚。
原来,由裂谷对面的崖边,伸出了一根状似长矛的然岩石,足有三丈多长,距离自己的位置约有十多丈远。由于“矛尖”是正对着长条巨石的,所以他和司马攸面向裂谷而坐,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它的存在。直到下坠产生了角度,他才将这长石看清楚。
司马炎的嘴角上绽出了一丝笑意。忽然,从他袖口当中滑落了一柄残破的短刀,正是刚才在林中,被他损毁作弯针的那一柄。
就在此时,由裂谷之中,射出一条钩锁,刚好勾住了那根形似长矛的岩石,掷锁之人正是先行跳崖的郑康同。
他故意在此时才射出钩锁,就是因为忌惮司马炎的内力,怕他情急之下与自己拼命。他先行跳崖,就是要让司马炎以为:自己要和他们兄弟同归于尽。事到关头,司马炎既想活命,又想救他的兄弟。见到自己先于他们跳崖,自是不会想到他还有脱身之计的。
司马炎双足在石上猛力一蹬,向那条长索飞了过去。郑康同见到是他,当即大惊失色。由于司马炎起跳的距离,相比他远了几步,所以司马炎距离绳索还有一丈多远时,上跃之势用尽,已然向谷内落了下去。
郑康同刚嘘出一口气,就看到了司马炎嘴角上的笑意。他心道:“不好!”
只见司马炎手腕一抖,激射而至的短刀,已经割断了上方的绳索。郑康同惨呼了一声,两个人同时向幽暗的裂谷中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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