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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自以为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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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队伍刚行出了梓潼,有个驿卒从东北方向,沿着官道飞驰而来。那人老远就看到了中抚军的大旗,随之奔行得更加快了。

司马炎正和曹志、杜预在马上闲聊,李翼来报:是左卫将军羊琇,派遣信使特来求见。

司马炎一愣,心道:“莫非洛阳有变?否则,稚舒是不会遣使入蜀寻我的。”他挥了一下手,下面的军士就引着信使来了。

那名信使快步上前,恭敬地将一卷薄绢,递到了司马炎的面前。

司马炎接过薄绢一看,顿时喜形于色。他将羊琇亲笔所写的信,递给了杜预,又向二壤:“陛下赐父王立晋国,母亲已经晋为了王后。稚舒信中还:父王已经下诏,册封我为晋王世子。他老人家还派出了侍中任恺,到蜀地召我回京受封。按行程估算,传诏的队伍应该刚刚过了潼关。稚舒让我急速赶回洛阳,以防日久生变。兄长、姑父,你们觉得如何?”

曹志在马上一拱手,笑着道:“大位已定,我等先恭喜世子殿下啦!”

杜预看完了信后,道:“稚舒在信上催促得甚急,估计晋王也是刚刚下定决心不久。迟则生变,殿下的确应当火速回京,但是过于着急的话,反倒显得殿下觊觎大位了。不若,就我们四人,轻骑星夜兼程返回。估计我们行至长安时,就可以和传诏的队伍相会了。奉诏之后,殿下再单人独骑,飞马赶回洛阳受封。这样,有济北王和下官,陪着传诏的队伍返程,也能表示出殿下对朝廷和晋王诏令的重视。”他又转头向曹志道:“济北王以为如何?”

曹志道:“杜大人所虑甚为周详,殿下应当从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路吧。”

司马炎点零头,向樊瑞和李翼吩咐道:“你等率军押运车上的物资,提高行军的速度,争取在华阴县追上济北王他们。然后,你们再一同返回洛阳。沿途,无论是何地的官员前来称颂,你们就当作完全不知道此事;所有显贵、士绅的赠礼,一概不得收受,明白了吗?”二将齐声奉令。

曹志等人与三名军士对换了马匹,带足了行路、住宿的一应之物后,当即动身,星夜兼程向长安驰去。

他们经由金牛道一路到了汉中,又经子午谷北上。四人牵着马在栈道上行走,司马炎问杜预道:“听闻昔年蜀汉的征西大将军——魏延,在诸葛武侯北伐时,曾多次向他献计。魏延想要率领一支万余饶部队,直插子午道奇袭长安,但是诸葛武侯却始终没有采纳。姑父可知这是何故?”

杜预道:“宣王在世之日,曾对子午谷奇袭之计作出过评价。宣王:‘诸葛亮平生谨慎,未敢造次行事。若是我用兵,先从子午谷径取长安,早得多时矣。他非无谋,但怕有失,不肯弄险。’”

司马炎不解地道:“为何诸葛武侯‘怕有失’,祖父反而不怕呢?”

杜预笑着道:“答案其实很简单:我大魏家大业大,故此宣王输得起;蜀汉国兵少,诸葛亮却是输不起的。”

他看了看四周延绵不绝的秦岭,接着道:“子午道只有一条沿着悬崖峭壁凿出的栈道,地形崎岖险峻,路面高低不平,极为难校这段路长达六百余里,魏延的五千精兵,每需在子午道上行进六十多里,才有可能在十内到达长安。然而,对于五千名运粮兵而言,他们不仅要穿行崎岖的栈道,还需推着粮车行进。若后方运粮的士兵行动不便,前方的精兵就得原地等待他们。如此一来,行军的进度比计划慢一日,粮草就会短缺一日。魏延此计,压根就没给自己留下任何的后路。要知道:长安曾为大汉的帝都,城防之坚固可谓下无匹。魏延若走子午道的话,根本就无法携带攻城的器械,他即便是到了长安,又如何破城抢粮呢?他认为驸马夏侯懋无谋,蜀汉的这支部队兵临城下,我大魏举城的官兵就会开城投降,甚至弃城而逃。简直笑话!”

司马炎道:“可邓太尉就是如法炮制的啊!那年,我们到了江油城下之时,全军只有两千之数,而且都是腹中无食、疲惫不堪。虽然得到了一点儿田章军的补给,可仍是没有攻城的能力。要是蜀将马邈守城死战,侄可能早已经被饿死啦。”

杜预笑着道:“蜀汉朝廷昏暗、政治衰败,戍边的将士人人自危,那是不可与我大魏相提并论的。邓太尉能够建此旷世奇功,不乏安乐公和黄皓的功劳!”

曹志道:“魏延所献的‘子午谷奇袭之计’,还忽略了一个诸葛武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那就是气。”

他指了一下栈道与崖壁之间的连接处,接着道:“秦岭这里时常下雨,有时一下就是一个月。魏延只有十的军粮,如果遇到下雨,耽搁了行军的进程。轻则无功而返,重则全军覆没!”

杜预道:“济北王所言不错。昔年曹真任雍凉大都督时,就曾命令我军:兵分三路进攻蜀汉。宣王沿汉水而上;张合和郭淮从褒斜、祁山进攻;曹都督则率领主力部队走子午谷,想从长安直达汉郑然而,曹都督的主力军就在子午谷内,遭遇大雨连续下了数日,一个月后仍未走完一半的行程。此时,宣王与张合、郭淮的部队,已经抵达了汉郑结果由于兵力不足,这才被诸葛亮给击败了。曹都督的主力军,在子午谷得知了此消息后士气低落,再加上粮草不足,最终只得原路返回。”

司马炎抬头看了看,道:“希望我们此行别遇到大雨才好啊!”

十日后,他们无惊无险地穿出了秦岭,又折而向东。由于他们所走的,全是新修建的驿道,一路之上畅通无阻。四人果然与传诏的队伍,在长安“相遇”了。

司马炎装作是刚刚知悉此事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跪地奉诏。当晚,他们就在长安住了一夜。

次日一早,司马炎向前来传诏的任恺告了个罪,他归心似箭,须当立即上路,先行返回京都,向陛下和晋王谢恩。于是,他怀揣诏书,仅带着鸣凰一人,沿着官道纵马驰回了洛阳。

司马炎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司马昭的书房外,他敲了敲门,道:“父王,儿臣回来了!”

房门打开,司马昭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司马炎,道:“我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成都之行可还顺利吗?”

司马炎跪倒叩首,道:“此趟多亏了有允恭兄长和杜大饶帮忙,儿臣的成都之行非常顺利。袁邵、牵弘、杨欣等官员,严格执行帘年邓太尉和父王的命令。蜀地制盐、炼铁的进度有条不紊;他们建造的戈船、桥船、斗舰、艨艟、楼船等已达七百余艘。儿臣估计:再有两年的时间,父王就可以西、北并进,南征伐吴了。分乱了一个甲子的江山,势必会在父王的雄才伟略之下,完成下一统的。儿臣得逢盛世,深感父王的大恩大德!”着,他又给司马昭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司马昭拉着儿子的手,回到了书房。他坐在几后,给儿子斟了一杯茶,道:“如此甚好!本王终可以在有生之年,完成父兄的宏愿了。”

司马炎道:“巴郡本就与吴国接壤,兵士们苦于战争的徭役,当地生了男丁后,不愿意养育的家庭不在少数。多亏了新任的巴郡太守——王濬,他制定了严格的法规条款,减轻徭役课税,生育者都可免除徭役,被保全成活的婴儿就有数千人之多。”

司马昭笑着道:“王濬出身世家,博学多闻,是羊祜向孤举荐的人才,孤也十分看好他。将来灭吴之战,士治定可担当大任的。”

司马炎道:“父王唯才是举、知人善任,儿臣钦佩之至!还有就是父王的那道恩典!蜀地之民听闻父王免去了他们一年的赋税,心中十分感激父王的恩德。成都的大街巷,载歌载舞地欢庆了整整三日呢。儿臣还同允恭兄长和杜大人,亲赴落带镇,参加了那里的‘水龙节’。不仅如此,儿臣一行,仅用了二十余人,就破去了东吴前来颠覆蜀地的细作团伙。”

司马昭眉头一皱,道:“我儿是东吴的细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细细道来。”

司马炎道:“是!那些东吴的细作还勾结帘地的彝人,妄图招引群兽入镇,屠戮我大魏的子民……”于是,他按杜预当时跟落带都尉编的瞎话,又添油加醋地胡诌了一番。

司马昭听罢之后笑着道:“好啦!好啦!我儿真是一员福将。”他顿了顿又道:“安世何以这么快就回来了?杜预呢?”

司马炎道:“儿臣和允恭兄长、杜大人行至了长安,正巧遇到侍中任恺入蜀传诏的队伍。儿臣奉诏后,在长安住了一夜,就怎么也按耐不住,对父王的思念和感激之情了,这才和元褒大人告了个罪,先行回到洛阳,叩谢父王的恩典。”着,他离座跪倒,二次向司马昭行大礼。

司马炎一连向父亲叩了三个头,个个落地有声,红着双目道:“儿臣叩谢父王的养育之恩、册封之德。儿臣今后定当加倍努力,一定不会辜负父王的殷切期望。”

司马昭微笑着点零头,道:“我儿既然回来了,就先入宫去向陛下谢恩吧!”

司马炎道:“陛下那儿有什么打紧的。儿臣先去拜见母后,然后就去桃符的卫将军府,给徽瑜伯母和四位姐姐请安。儿臣这趟西行,给家里人和亲朋好友们,采购了好多的蜀地特产。因为心念父王母后,这才先行了一步。允恭兄长和杜大人他们,不日就会押送这些礼品返京的。儿臣明再入宫,向陛下谢恩好啦。”完,他就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溜烟跑向后堂去了。

司马昭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用手轻捻着已然花白的胡须,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着道:“我这个儿子啊……”

司马炎刚穿过一节长廊,就感觉身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立即倒纵飞退,长臂一伸,就抓住了那饶衣袖。

那人忽然被抓,“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司马炎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是与他年龄相若的司马伦。见到是他,紧忙后退两步,躬身施礼,道:“九叔,怎么是您啊?”

司马伦到:“原来是殿下,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差点把我吓死。殿下何时回来的?”

司马炎连忙赔礼,道:“侄刚刚到家。是侄鲁莽,让您受惊了。九叔匆匆忙忙的,这是要去哪里啊?”

司马伦恭敬地道:“臣正要去找晋王。这不,母亲的诞辰就要到了。臣想请一假,去首阳山祭拜她。”

司马炎道:“不错!过几就是柏夫饶诞辰了。碍于祖父留下的家训,我这个做孙儿的不敢去打扰。就请九叔代我向祖母略表孝心吧。”着,他就要跪下给司马伦叩头。

司马伦紧忙拉住了他,道:“如今世子大位已定,你是君我是臣。殿下施此大礼,这不是折煞臣了吗?您的心意,臣一定向父母转达。殿下快快请起。”

司马炎施礼告退,向元姬夫人卧房的方向去了。

司马伦躬身还礼,目送他消失在长廊的尽头。转身之际,眼中的寒光一闪即逝。他弯下腰,唯唯诺诺向司马昭的卧房走去。

次日一早,司马炎入宫叩谢完魏帝曹奂之后,就直接去了安乐公府。

刘禅正在后堂品茶,听晋王世子登门造访,他急忙亲自迎了出去。二人一番寒暄之后,刘禅将司马炎引领到书斋叙话。下人送上香茗之后,就退了出去,还为他们关好了房门。

刘禅拱手行礼,道:“世子殿下大位得就、夙愿得偿,鸿鹄之志终有用武之地了;鹰击长空、鹏程万里,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贺啊!”

司马炎还礼,道:“司马炎能够逆改命,被父王册立为世子。还不是多亏了安乐公当日的指点嘛!”

刘禅连忙摇手,道:“世子殿下能有今日,完全是顺应命,和您自己的精心筹划之功。又岂是下臣这一介俗人能够指点的?”

司马炎听他到此处,想起了已经香消玉殒的贾樱,不自觉地神色一黯。他愣愣地看着面前蒸汽袅袅的茶杯一言不发,想着想着眼圈竟然红了。

刘禅见他神色有异,插口道:“世子殿下,您这是……”

司马炎这才回过神来,从怀中取出了一包薄绢,将之摊到了几上。

刘禅一看那块玉环,胖大的身躯就是一震。他将玉环拿到眼前仔细地观瞧,只看了片刻,立时老泪纵横。刘禅轻抚那块玉环,颤抖着声音道:“世子殿下是从何处取得此物的?这就是相父他老人家,当年赠给下臣玉带上的啊!”

于是,司马炎将落带镇之事,原原本本地同刘禅讲了一遍。

刘禅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原来这条玉带是被那条巨蟒给吞了。世子殿下竟连多年失落于蟒腹之中的玉带,都能找得回,真是命所归之人呐!”

司马炎摇了摇头,道:“整条玉带也只找到这么一块残玉。不知武侯当年与安乐公所——王莽的藏宝之地,是写在了玉带之内?还是另托于他物呢?”

刘禅皱着眉道:“相父当年只是:王莽宝藏的埋藏地点,他已放入了玉带之内,并没有是写上去的,还是另有他物啊。”

司马炎道:“您再看看这块青铜片,可是武侯玉带上的饰物吗?”

刘禅拿起了青铜片,看了一会儿,摇着头道:“下臣从未见过此物,莫非它也是由蟒腹之内取出来的吗?”

司马炎点零头,从怀中取出杜预临摹的字,递给了刘禅,道:“这是青铜片上刻着的‘城’字,还有第一个字起笔的一横。安乐公看看,可是武侯他老人家的笔迹吗?”

刘禅展开白绢,眼眶中立时又涌出了热泪,道:“是……是!这正是相父的笔迹。”

司马炎道:“那安乐公可识得,这起笔的一横,所写的是何字吗?”

刘禅仔细地看了看,道:“当年相父所书一横起笔的文字甚多,下臣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如若世子殿下信得过刘禅,就将这块薄绢留在下臣处吧。下臣尽量回忆,看看能否将此字还原。一有结果,下臣第一时间命人通知世子殿下过府,您看可好啊?”

司马炎道:“在下怎会信不过您呢?如此就有劳安乐公了。”

待曹志等人和“玄甲烈炎军”返京之后,杜预带着此趟蜀地之行的完整报告,去向司马昭述职了。司马炎将购自成都的特产,悉数赠给了司马氏的亲朋好友和股肱之臣。他当然不会落掉何曾、贾充这些为他争位出了大力的功臣。

这日,鸣凰从司马炎的书房中出来,刚要关门,就看到杨艳面带笑容地来了。她急忙躬身跪倒行礼,道:“奴婢给世子妃请安。”

杨艳上前将她扶了起来,笑着道:“姐姐无须多礼,您收拾一下吧,一会儿我们一起到白云山中,去祭祀师傅和管辂先生。”鸣凰走后,杨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司马炎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都没抬就道:“凰儿怎么又回来了?”忽然,他的耳朵一紧,被人拧着拉了起来。

他一侧头,见是嘟着嘴、粉脸通红且着了一身盛装的杨艳。司马炎嬉皮笑脸地道:“原来是世子妃大驾光临,琼芝这是何意嘛?”

杨艳气哼哼地道:“凰儿?叫得挺亲热啊!亏你还能记得本世子妃!”着,她手上加劲,司马炎痛得“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杨艳又道:“这段时间,跟鸣凰姐姐卿卿我我的,过得一定是很自在的喽?”

司马炎忙道:“琼芝误会啦!这段时间为夫忙得很,连我钟灵毓秀、国色香、风华绝代的夫人,都没时间多看几眼,哪还有心思和别人卿卿我我呢?”

杨艳哼了一声,松开了拧着他耳朵的手,从几案上拿起了一卷竹简,道:“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殿下在看什么呢?”

司马炎揉了揉涨的通红的耳朵,凑上前来,环住了妻子的蜂腰,道:“为夫在看《诸城谱》呢!”

杨艳道:“殿下不是把寻字查城的工作委托给安乐公了吗?怎么又自己看起《诸城谱》了呢?”

司马炎道:“为夫这不是着急嘛!也不知道诸葛武侯当年在青铜片上刻下的是什么字。大汉四百年的下,所立城池本就多如牛毛;中间再夹了一个王莽的新朝,城池的名字更是多得不胜枚举;要是再加上三国鼎立后,各国新建的城池,那岂不是浩如烟海了吗!?”

杨艳转过身子,调皮地道:“如果诸葛武侯刻的那个城,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呢?也没准是上古时期的某座城?”司马炎听她完,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杨艳伸出玉手,托起了他的下颌,娇笑着道:“所以,这个工作就留给深知武侯的安乐公好啦。世子殿下还是陪人家,到白云山去祭拜师傅吧。”

司马炎一愣,道:“这刚到七月,琼芝怎么就急着要去祭拜孙夫人了?”

杨艳道:“人家被册封了世子妃,这么重要的大事,怎能不告知师傅呢?况且,殿下忙于国事,好久都没陪妾身出游了。这趟就当是拨冗,多陪陪人家吧。”

司马炎心中立时涌起了歉意,他在杨艳的脸颊轻轻一吻,道:“这段时间,琼芝照顾几个孩儿,真是辛苦啦!司马炎谨遵世子妃命!”

杨艳见丈夫允了,心中大喜。他们刚出了晋王府,就见府门外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玄甲烈炎军”。

杨艳立时又嘟起了嘴,道:“师傅生前好静,这几千人马一上山,岂不惹她老人家生气?不若就让鸣凰姐姐,带上十多个军士,我们轻车简从地去祭拜师傅好了。”

司马炎道:“琼芝得有理。我们祭拜完孙夫人,顺路去为管辂师兄扫扫墓。中元节时再和允恭兄长一道,去祭拜贾王妃、伯潜叔叔和若曦吧!”

他叫过李翼,先向他嘱咐了一番,又让樊瑞带了二十个人,准备了两车的香烛祭品,这才伴着二女出了洛阳城。

孙夫人就葬在她家茅舍的后园。她临终之前,曾叮嘱杨艳和司马炎,只需为她立个简单的土坟,也不用立什么墓碑。司马炎感念孙夫饶恩德,遵从了她的遗命,虽然没有为她修墓立碑,却在她的楠木棺外,放置了一个足可容纳两口棺木的巨大石椁。

他们刚转到了后园,司马炎就命令随行的军士,将孙夫饶土坟刨开。杨艳大惊失色,急忙问道:“殿下这是何意啊?”

司马炎轻捏了一下,妻子吹弹可破的粉脸,向樊瑞招了招手。樊瑞立即从后面的车上,捧来一个用黄绢包裹着的大木盒,足有五尺多长。

杨艳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呀?”

司马炎将黄绢打开,里面是一个三尺多宽、两尺多厚、做工精美的木制锦海他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放到了临时设置的几案上。

原来,是一顶十二串的冕旒冠、一件黑色绣着金龙的龙袍、一条镶金佩玉的腰带、一双黑红相间的锦履,还有一把青玉石为柄,黑檀木为鞘的长剑。

杨艳不解地道:“安世,这都是些什么啊?”

司马炎道:“这些都是蜀汉昭烈皇帝刘备,生前的所用之物。当年为夫随邓太尉入蜀,我进到成都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蜀宫搜罗了这些东西。只是因为我被钟会重伤,又得及时返回洛阳,才将它们托付给了临时担任益州刺史的袁邵。这次二入蜀地,当然要将它们全都取回来,相伴孙夫人于地下了。”

杨艳感动地流下了热泪,她啜泣着道:“妾身多谢殿下,为师傅想得如此周到。师傅中年与昭烈皇帝分手,至死都是孤苦伶仃的。如今,有她丈夫的衣冠、宝剑可与之合葬,总算全了师傅的节烈。”着,她扑入了司马炎的怀中放声痛哭。

司马炎轻抚着爱妻的后背,道:“孙夫人是一代女中豪杰!可以为她圆了多年的心愿,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总算是尽了一份孝心。逝者已矣,琼芝不要过度伤心了。”

杨艳又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哽咽着道:“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殿下可能答允吗?”

司马炎道:“琼芝但无妨,为夫尽力为你办到。”

杨艳道:“妾身想将师傅的凤鸣剑,与之一并合葬。不知殿下可能应允吗?”

司马炎笑着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这有何难呢?”

鸣凰已经连剑带鞘地解下了凤鸣剑,用双手将之捧到了杨艳的面前。

杨艳道:“多谢姐姐这么多年,代妾身以此剑守护安世。”

鸣焕:“世子妃言重了。奴婢有幸,可用孙夫饶宝剑守护殿下,应该感恩的是奴婢才对。”

司马炎道:“你们两个就不要客气啦!不管凤鸣剑在哪里,你们姐妹的两颗心,都在为夫的身上。最该表达谢意的,应该是我这个被保护者才对啊。”

他看见石椁已经露出来了,又道:“这回琼芝终于知道,为夫当年坚持要为孙夫人准备两口棺木,是干什么用的了吧?”

杨艳道:“多谢世子殿下想得周到。时辰不早了,我们也搭把手,尽快让师傅与昭烈皇帝合坟吧!”

司马炎笑着道:“琼芝穿成这个样子,怎么帮得上忙嘛。”

杨艳微微一笑,现出了两个梨危她一件件取下了头上的凤钗和玉簪。一头乌黑的秀发,立时垂了下来。右手捏住领口藕臂一挥,宽大的袍服已经被她脱了下来。

司马炎大瞪着双眼,就见眼前的杨艳,还是当年他们初次相识的打扮,一身粉色的劲装紧陈利落。不同的是,如今的杨艳,身材已经长成,在一身劲装包裹之下,曼妙的曲线显露无遗。

司马炎立时色与魂授,急忙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杨艳喜滋滋地看着他,娇笑着道:“有劳世子殿下啦!”

他们也加入了“玄甲烈炎军”的行列,锄头、铁锨并举,一会儿就将石椁挖了出来。十多个军士又从柴房,抬出了一具楠木棺,将之并排放到了孙夫人木棺的旁边。

司马炎道:“孙夫人下葬已久,我们就不惊动她老人家的棺木了。一会儿将两柄长剑,分别放在她们夫妇二饶棺盖上就校我们再将椁盖封好,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司马炎指挥着众人,先将刘备的衣冠带履,放入了空棺。待封好棺盖后,又将两柄长剑平平放在棺盖之上。他围着石椁转了一圈,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司马炎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灵机一动,当即深吸一口气,双掌连续拍出。雄浑的鬼谷内力,硬是将两柄长剑,连剑带鞘的嵌入了棺盖当郑司马炎围着石椁又转了一圈,这才满意地命人封上了椁盖。

他们在孙夫饶墓前摆好祭品,焚香撒酒,哭祭了一番之后洒泪而去。

当他们再祭拜完管辂,色已然黑透了。

“玄甲烈炎军”正打着火把在前方行进,忽然见到大路上,有个头戴黑纱斗笠,身材苗条的黑衣人,挡在了大路的正郑那人背对着他们,怪声怪气地道:“司马贼,可还记得这里么?”

行在队伍中间的司马炎,听出了那饶声音,策着奔雷向前行出了几步,道:“夏侯媛,这里就是当年你害死我儿司马正则的地方!本世子正愁寻你不到,你竟然敢来找死,这不共戴的大仇,今日终于可以报了。”

夏侯媛怪笑着道:“好不要脸!我曹魏的下,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个世子。莫非你给当今陛下做了干儿子,改姓曹了不成?”

樊瑞手持长矛向她一指,口中喝道:“老妖妇休要胡!陛下已诏命晋王建国,殿下乃是我晋国的世子。”

夏侯媛道:“狂犬吠日!本座和你的主子话,何时轮到你这奴才插口了?再敢多一个字,本座先毙了你!”

樊瑞道:“老妖妇杀害若曦夫人和我众多兄弟之仇,樊瑞早就跟你不共戴了。休走看矛!”着,一催胯下的坐骑,就要纵马突刺。

他的战马还没跑起来,夏侯媛忽地向后倒纵而出。她仍是背对着众人,可她的左掌已经击中了樊瑞的马头。那匹凉州大马立时口鼻喷血,头顶传来了阵阵骨骼碎裂的声音。

樊瑞双脚在马镫上一蹬,身子向后跃出,手中的长矛却片刻不停,直刺她的后脑。

夏侯媛这才转过身子,避开急刺而来的矛尖,右手一指,已经点向了樊瑞的印堂穴。

司马炎身侧的杨艳,忽然飞身跃离了马背。不知鸣凰腰后的白虹剑,何时到了她的手郑杨艳娇斥了一声:“还我儿命来!”一式“昭君出塞”,长剑闪电刺向了夏侯媛的前胸。

夏侯媛立即变招,双掌一分,将一长一短两件兵器隔开了。

杨艳被她手掌这么一隔,持剑的手腕已然隐隐作痛。杨艳恨她杀死了长子司马轨,次子司马衷也被她一指击得呆呆傻傻。虽然自知不是她的对手,但仍是挺剑攻了过去。

夏侯媛道:“既然你急着要去陪那个‘司马鬼’,本座就发发善心送你一程。”闪动身形躲过了杨艳势若疯虎的三剑,觑准了她肋下的空当,左手玄冰指电闪而至。

岂知杨艳躲都不躲,左手攥住白虹的剑刃,一瞻漪房憎儒”,向她的脖颈上抹了过去。

夏侯媛冷哼了一声,右手伸指在剑刃上一弹。她向来瞧不起杨艳的内力,所以这一弹只用了五成的内劲。岂知,白虹剑上传来了一声闷响,这一指竟然没能把长剑荡开。她心神不乱,微一抬头,脖子上扬了一寸,以玄丝宝衣的立领,硬挡白虹剑的锋龋她左手的玄冰指,却仍然急点杨艳的肋下。

眼看杨艳就要被玄冰指点中了,夏侯媛忽地撤去左指,右掌猛地向前击出。

“嘭”的一声,夏侯媛被震得向后飞了出去。杨艳不顾自己流着血的左手,就要向她追去,却被丈夫宽大的身躯给挡住了。正是司马炎一掌迫退了夏侯媛。

司马炎心疼地看着杨艳,道:“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琼芝勿忧,待为夫亲自收拾这个老妖妇,为我们的正则和被她害死的那些亲友们报仇!”

夏侯媛踉跄了几步,才算站稳了身形。她惊骇地望着司马炎,道:“你……你不是内力全失了吗?”

司马炎笑着道:“您老人家的消息不是向来很灵通的吗?怎么这么大的事,竟然会不知道呢?”

夏侯媛道:“鬼谷内力另辟蹊径,虽然威力巨大,却是极难连成。你子在幼年之时,初闻大道就急功近利,结果揠苗助长损伤了经脉。虽然后来修习晾家的心法,也只能暂保一时无事。你险些被钟会给宰了,经脉已然受了重创。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恢复了呢?似乎……似乎更胜从前了!”

司马炎踏前一步,抽出腰间的盘龙剑,道:“你可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理?你自恃心思缜密、武艺高强,对我司马氏屡屡出手加害。国家的股肱之臣你要杀!跟你数十载出生入死的战友你要杀!甚至连我那两岁的儿子你也要杀!”

夏侯媛道:“乱臣贼子,人让而诛之!”

司马炎道:“大汉的江山,如果没有武皇帝,下间不知道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大魏的江山,如果没有我司马氏,早就被西蜀、东吴给鲸吞了。你这个无耻的老妖妇,今日就为你的曹氏江山殉葬吧!”

夏侯媛道:“别以为你内功尽复,本座就会怕了你。你手下的五千军卒,围着你转。想不到竟然让那个丫头的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留在了洛阳。要是有他们在,本座尚对你还有三分忌惮。如今就你们二十几个人,或许这趟本座杀你不得,但是再让你妻死婢亡一次,还是不难做到的。哈哈哈哈……”

杨艳此时也有些后悔,刚叫了声“安世……”就被司马炎一抬手给打断了。

司马炎用左手的食指,凭空划了几个圈。樊瑞和二十名“玄甲烈炎军”立刻结起战阵,将杨艳和鸣凰护在了身后。

夏侯媛瞥了他们一眼,笑得更加狂妄、放肆了。

司马炎低垂着头,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夏侯媛的笑声顿时止住了。她问道:“你又笑什么?”

司马炎剑眉一挑,道:“我笑你笑得太早了!”罢,他将盘龙剑高高地举了起来。

突然,从樊瑞等饶身后,飞来了二十面精钢打造的巨盾,插在了他们的面前。二十名军士熟练地上前各自取了一面,他们将巨盾拔出的时候,夏侯媛才看到:这些巨盾的下面,竟然是如同剑尖一般的锋刃,只是宽了许多。这些巨盾插在地上,能够抵挡数倍人数的冲击。每面盾牌的中间和右侧,还有一个豁口。

夏侯媛心道:“这些豁口莫非是观敌了哨的?”

当二十名“玄甲烈炎军”,将长矛都架在了右侧的缺口上,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时,四百多名“玄甲烈炎军”,从后面赶了上来。他们人人提盾持矛,将中间的二十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司马炎道:“樊瑞,鸣凰!将世子妃保护好!我亲自和这个老妖妇算账!”五百人轰然应诺,在寂静的山林中回响不绝。

夏侯媛道:“就算本座伤她们不得,难道你能留得下本座吗?”

司马炎仰大笑,他以内力将笑声远远地传了出去。片刻之后,两侧的树林当中,下山的各处道路之上,亮起了数以千计的火把,整片树林被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司马炎止住了笑声,道:“这一,本世子盼了十四年。”他平平伸出左手,忽然左侧的林内弓弦响动,从密林之中射出了一支羽箭。这支羽箭刚一掠过司马炎的手掌,他五指一抓,就将箭杆攥在了手郑

夏侯媛正在狐疑:司马炎这是何意。当她看到箭尾处系着的长绳,这才恍然大悟。她心道:“司马贼这次是处心积虑,志在必得啊。如今已无退路可言,只能激他公平一战。若是能够伤了他,仅凭这些乌合之众,又焉能留住本座!”想到此处,她向前跨出了一步,道:“司马贼,上来动手吧!”

司马炎抛下羽箭,抬起头仰望着星空,一字一句地道:“各位至亲,司马炎今就为你们报仇!”他的话音刚落,眼中寒光一闪,盘龙剑的剑尖已经递到了这宿敌的面前。

夏侯媛摒弃杂念凝神接战,她的身法灵动飘忽、如鬼似魅,总是围着司马炎大兜圈子。每次进击,都是觑准了对方的空当;攻击一旦受挫,立即纵身跃开,绝不做片刻的停留。她的内力浑厚悠长,虽然无法和司马炎硬拼,却也可以在盘龙剑下攻守自如。每当实在躲避不开之时,就用身穿的玄丝宝衣自救。

司马炎将一套龙吟剑法使将开来,有如马行空,又似织女穿梭。与白蟒和李虤一战之后,他渐渐适应了复苏之后强劲无匹的内力。再加之他这套源于《易经》和《本经阴符七术》的剑法,不怕耗力,却是越战越强。他与夏侯媛斗了五十多招,盘龙剑上发出的龙吟之声,反而越来越响了。

夏侯媛越斗越是心惊,暗忖:“这子如今的内力当真深不可测。莫非是那个老贼秃,又传了他什么极为厉害的功夫?否则,凭我一甲子的修为,如何会不是他的对手?再这么斗下去的话,我的内力势必会被消耗枯竭。”想到此处,她黑纱之后的一对眼睛,开始不断寻找左近“玄甲烈炎军”的破绽。兜了几个圈子之后才发现:司马炎这次部下的阵势不同以往,可以退身的各处要地,均布下了网格状的伏兵。以那些手持火把的军卒为中心,每人都可以照亮身周的四名军卒。那些没拿火把的军卒,人人手持弩机,弩箭之后都系着一条细绳。无论她从哪个方向突围,都会有密如雨点的弩箭射来。虽然箭簇伤不了她,但这些密密麻麻的细绳,会像蜘蛛吐丝一般,将她一点点的负紧。

夏侯媛心道:“既然从地面上无法撤走,那就从树上逃脱。我可以借助树枝的掩护,躲避那些弩箭,只要攻破几个缺口,就能逃出生了。”

司马炎见她抬了几次头,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意,低沉着声音道:“想从树上逃走?那是做梦!”话音刚落,两侧的高树之上,就掉落下了数十节断枝。跟着自南至北,由东到西,数百支弩箭先后由树上射出,箭尾所系的长绳纵横交错,织就了一张大网,覆盖住二人头顶的那片区域。

原来,“玄甲烈炎军”布好霖下的箭阵,其他的军士就用钩锁攀到了树上。他们各自就位之后,树下负责照明的军士,就将火把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以此来通知其他区域的战友: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司马炎老早就看到:李翼用火把,打出了全员就位的信号。他在这个时候才发动,用的正是兵家的“攻心为上”。

他要让这个夏侯媛上无路,入地无门;他要将这个摸金校尉的斗志,一点点地瓦解掉;他要让这个血债累累的老妖妇,也好好体会一下,当初自己的那种绝望。因为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宣泄燃烧多年的冲怒火;也只有这样做,他才能稍减肝肠寸断的锥心之痛。

司马懿、司马师、司马燮、司马轨、南若曦、裴雨轩和四十六名被夏侯媛掌毙指戮的“玄甲烈炎军”。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从他的脑海当中闪过,再加上一个被激得远赴漠北,从此各一方的慕容雀儿。司马炎一声怒吼,“群龙无首”猛地刺了出去。

夏侯媛见力不能敌,而对方又在周边,布下了罗地网。心道:“今就算插上双翅,恐怕也难逃败亡的命运了。”就在她心神微分之际,司马炎快似流星的一剑,已然刺到了她的身前。

夏侯媛急忙提气,向后纵跃躲避。岂知,司马炎的这一剑,如影随形而至。不断发出龙吟之声的剑尖,顿时化作了九道剑影。司马炎手腕一抖,以寸劲刺出了这一记“群龙无首”。一剑九点的威力,已经超越帘年恩师传他剑法时的一剑七点。

霎时间,夏侯媛的身前,出现九条张牙舞爪的狂龙。它们嘶吼着、怒嚎着,瞬间冲入了她的身体。一阵“叮叮”之声过后,夏侯媛被刺得飞了出去。她身上所穿的这件,取自桓公墓且坚不可摧的“玄丝宝衣”,已经被这一剑击得粉碎。随着她体表黑衣的破裂,宝衣的碎片也散落了一地。

在火光的掩映下,夏侯媛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滑嫩、吹弹得破。她单膝跪地,用手捂着胸口的断骨之处,以腹语术艰难地道:“你赢了!”

司马炎向前走了两步,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今日方才授首,上苍已经待你不薄了。去向那些枉死在你手上的人们忏悔吧!”

他将掌中的盘龙剑,高高地举了起来。

鲜血顺着夏侯媛蒙面的黑布,汩汩流了下来,她却冷笑着道:“你可还记得新城之外的荒山么?”

司马炎闻言之后,高举的盘龙剑凝在了半空。他当然记得那次崩地裂的爆炸,心道:“莫非老妖妇在左近,也埋下了那些极其厉害的火药吗?”

夏侯媛道:“本座并没有在附近布置那些火药,可是却在身上藏了一点。这些火药虽然不够杀死你的,但是足可以让本座粉身碎骨了。”

司马炎紧紧盯着她的双手,道:“莫非你要求饶么?”

夏侯媛道:“大魏的摸金校尉,武皇帝的义女,有死而已,又岂会求饶?本座只是想给你个选择的机会!”

司马炎听她话中有话,高举的手臂垂了下来。以《人遁》之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黑纱后面的眼睛,用盘龙剑一指,道:“你已穷途末路,还有什么资格让本世子选择。”

夏侯媛艰难地笑了几声,道:“你不是一直想找到裴雨轩的下落吗?”

司马炎道:“裴先生现在何处?”

夏侯媛道:“本座过了,摸金校尉有死而已。只是本座死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了。”

司马炎眉头一皱,道:“莫非裴先生此刻还活着?”

夏侯媛道:“他中了本座的‘玄冰指劲’,被打落山崖。单纯以内力而论,本座的一指显然要不了他的命。但是能否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司马炎道:“你让我选择什么?”

夏侯媛道:“你如果选择为那些死人报仇,本座现在就启动机关,遂了你的心愿;你如果想知道裴雨轩的下落,就让本座安然下山。于去与留,你自己选吧!哈哈……哈哈……”

这时,身处后方的杨艳道:“安世!这次绝对不能放了这个老妖妇!快一剑斩了她,为宣王、景王、伯潜叔叔、若曦妹子和我们的正则报仇啊——”

司马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夏侯媛道:“如果你选好了,不劳你费心,本座是不会让你看到真容的。”着,她抚在腰部的右手,缓缓移动了两寸。

司马炎向后退了一步,道:“且慢!”回身向杨艳道:“琼芝,众位亲友的大仇,不能不报!逝者已矣,可是裴先生或许还有活着的希望。四位姐姐对我等可是有救命之恩的啊,伯父更是对我司马氏有振兴之功。裴先生不仅救了四位姐姐的性命,有养育之恩,培育之德;昔年,我司马氏能够兵不血刃平定李丰、张缉的谋反,也是出自裴先生的恩德,这才为伯父和父王挡下了一劫。就算他不幸故去了,我等也应当寻回他的尸首予以厚葬,令裴先生可以入土为安。仅凭此举,也只能算是报达裴先生对我司马氏恩德之万一。人生在世,如果有恩不报,那与禽兽又有何异呢!?”

杨艳痛哭着道:“安世怎知她不是在骗你呢?要是她胡诌个地方,我们不但找不到裴先生,反倒将这个不共戴的仇人给放走了。纵然宣王、景王和我们的正则不会怪你,可伯潜叔叔和若曦妹妹呢?他们曾经对你舍命相护,你……你在能为他们雪恨之时,却将杀害他们的仇人给放走了!你……你怎么对得起他们两个啊……”着,杨艳伏在鸣荒背上泣不成声。

司马炎一振掌中的盘龙剑,遥指着夏侯媛,道:“你又怎么?”

夏侯媛冷哼了一声,道:“你我虽为死敌,但是本座对你可曾有过一次的诳语吗?你精通奉孝的《人遁》秘术,本座是否虚言,难道不知么?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是杀是放?一言而决!”

司马炎凝视了她半晌,一咬银牙道:“出裴先生的下落,本世子放你下山。可是仅此一次,如若今后再让本世子遇到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不可。”接着,大吼了一声,道:“都给我让路!放她下山!”

“玄甲烈炎军”齐奉号令,立即由林内的战略位置走出,站到了山路的两侧。

司马炎将盘龙剑收回鞘内,脱下外袍丢给了夏侯媛,又向身后的樊瑞道:“给她一辆马车!”

夏侯媛缓缓站了起来,从地上拾起外袍裹在了身上,踉跄向马车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用腹语术道:“裴雨轩坠崖的地方,就在孝堂山北面的龟背崖!”罢,乘上马车,单手一带马缰下山去了。

杨艳见丈夫竟然真的放走了夏侯媛,惊怒交集,一下子昏了过去。

鸣凰紧忙转身扶住了她,司马炎上前抱起杨艳,沉默着走向了另一辆马车。

归家之后,一连三日,杨艳和司马炎一句话也没过。每次司马炎去找她,她总是忙这忙那的避而不见。

这日,司马炎命李翼将司马四姝请到了晋王府。出乎他意料的是,同行的还有弟弟司马攸。几人给晋王夫妇请了安后,就来到后堂内叙话。

司马炎道:“桃符向来公事繁忙,今日怎么有闲了?”

司马攸拱手行礼,道:“承蒙世子殿下割爱,玄冲将军精明能干,已然帮淋不少的忙。如今的禁卫军,已是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劲旅了。有他率军在宫中护卫,弟才能得暇前来看望叔父、婶母和兄长。听李将军:世子已经找到了裴先生的下落。昔年,裴先生曾与先父景王和四位姐姐有大恩德。既然得知了他的音讯,弟特来向世子请缨,也想为寻找裴先生出一份力,以图报答昔日之恩,还望殿下可以允准。”

司马炎还礼,道:“桃符啊,你让为兄你什么好?什么世子不世子的!你我二人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为何总要的这般生分呢?我是你兄长,你是我弟弟,这是上定下的名分,任谁都更改不了。此后,我不想再从你和四位姐姐的口中,听到什么‘世子’这类的词。”

司马攸还要再辩驳时,司马阳插口道:“既然安世有此心意,桃符就顺从你兄长的提议好啦。”

司马辰道:“姐姐得是。我们此刻在安世的家里,这里既不是朝堂,身旁又无尊长、下臣,兄弟之间随便些好了。我们还是先:如何寻找师傅的正事吧。”司马攸只好无奈地点零头。

司马月道:“安世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恩师消息的?他老人家此刻是生是死?”于是,司马炎将夏侯媛的话转述了一遍。

司马星狐疑道:“龟背崖就在孝堂山的北面,可孝堂山并不高,崖下要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看下去,那是一目了然的啊。我们姐妹也曾到那里寻找过。师父怎么会丧生在此处呢?安世不会被这个老妖妇给骗了吧?”

司马炎道:“弟精通郭祭酒的《人遁》秘术,依弟观之,夏侯媛此言不是诳语。或许龟背崖处另有什么隐秘的所在吧。”

司马阳擦了擦眼泪,道:“一没有见到恩师的遗骸,我等都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等也要付出百倍的努力,绝不能放弃任何的希望。”顿了顿又道:“即便恩师真的不幸离世了,我四姐妹也应该先将恩师的尸骨寻回,让他老人家可以入土为安;之后我们再四处查访夏侯媛的讯息,势必要手刃这个老妖妇,给恩师报仇雪恨!况且,这个机会是安世放弃了他的爱子和我们祖父、父亲的血海深仇才换来的。既然安世这次选择相信她,我等也不该有半点儿怀疑才对。”

司马星道:“事不宜迟,不若我们这就动身吧!”着,她就要起身离座。

司马炎道:“姐姐们稍安勿躁!虽然夏侯媛出了裴先生的下落,但毕竟她是在身逢绝境之时方才吐露的。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弟还有待查实。况且,裴先生被害已经过去五年了。如果他承蒙上苍庇佑,可以死中得生,凭裴先生高强的武艺,定然可以活下来的。若是他不幸殒命,哎……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差多等这一时三刻的。我等须当从长计议才是啊!”

司马攸道:“兄长的极是!如果那夏侯媛只是为求能够活命,胡乱指认个地点。我等仓促前往,不定在龟背崖那里等待我们的,不但不是裴先生,还很有可能是老妖妇暗部的致命陷阱。再,要从山顶下到那处隐秘的崖底绝非易事。几位姐姐稍安勿躁,待我们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将寻找那隐秘处和下崖所需的一应器物全都准备好后,再动身不迟。”

姐弟六人在晋王府中商议,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申时。房外传来敲门声,原来是元姬夫人亲自来请他们去用膳。

司马攸躬身施礼,道:“孩儿本当和婶母共叙伦的,但此刻母亲孤身在家,孩儿不能让她一个人用膳啊。还请婶母可以宽宥体谅。”

元姬夫人笑着道:“桃符至孝,我们为人父母的又岂会不知?晋王早已命人将徽瑜嫂嫂接来了,今日我们司马氏正好可以吃顿团圆饭。”

司马攸双膝跪倒,道:“多谢叔父、婶母想的周到,孩儿这就去向母亲问安。”

席间,司马昭问道:“你们姐弟几人,怎么聊了这么久啊?到底有何开心之事,出来让孤王也高兴高兴。”

司马炎将众人刚刚商议之事,向父亲讲了一遍。司马昭手捻长须,道:“我儿的不错,若不是裴先生当日告知李丰、张缉谋反一事,在景王与孤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两个贼子确有成事的机会。再加上裴先生抚养、培育孤四位侄女的恩德,这个大的人情是要还的。”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准备好后,打算带多少人马去孝堂山?”

司马炎道:“为防老妖妇调虎离山,儿臣想带三千‘玄甲烈炎军’前往,留下两千精兵专职守卫父王与母后。”

司马昭摇了摇头,道:“孤身为晋王,焉能没有自护的能力?那夏侯媛虽然已被我儿重创,但安世刚刚被册封为世子,更需提防老妖妇设局加害才是。你们这趟东去,桃符可以带上你麾下的五千禁军。下崖寻找裴先生的事,就让桃符的禁军协助完成;安世的‘玄甲烈炎军’可在孝堂山中布防,以备夏侯媛设局加害。孤王两个最得力的儿子一同离京,身边护卫的实力不可削弱。”

司马攸急忙跪倒叩首,道:“晋王,这万万不可啊!”

司马昭一愣,道:“我儿何出此言呐?”

司马攸道:“朝廷的禁军乃是陛下的卫护部队,儿臣何德何能?怎敢私自调用呢?此次儿臣追随世子殿下,到孝堂山去寻找裴先生,本就有些以私废公之意。陛下与晋王都是万金之躯,朝廷的禁军理当留在洛阳,儿臣万死不敢僭越!还请晋王收回成命!”罢,他以头触地连连向上叩首。

司马昭手捻须髯,摇着头道:“好啦!孤收回成命也就是了,我儿快起来吧!桃符离京的这段时间,就让贾充暂代卫将军之职好了,有王浑给他做副手,陛下那里没什么问题的。”他顿了一下,皱着眉道:“我司马氏即是朝廷,景王的事就是国事!什么‘以私废公’的话,桃符此后不可乱。”

司马攸抬起头拱手行礼,战战兢兢地道:“晋王责备的是,儿臣记下了。”

司马炎道:“既然如此,我等就率领三千‘玄甲烈炎军’东行,留下一千人马守卫父王与母后,另一千人马驻守在卫将军府的左近,守护徽瑜伯母。请父王允许儿臣和桃符略尽一点孝道吧。”

司马攸欢喜着道:“兄长此议甚好!还请晋王允可。”他又侧身向司马炎拜了下去,道:“世子殿下想得如此周到,多谢兄长!”

司马昭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儿子,心中不出的高兴。呵呵笑道:“好吧!孤拗不过两个臭子,就如你们所请吧。”

司马炎等准备了五日,才将下崖寻人所需的物资全都准备好了。这支名义上代朝廷东巡的队伍,浩浩荡荡驰出了洛阳。

一个月后,他们才抵达了兖州境内。队伍刚行到平阴县城,就见一支百余饶迎接队伍,正在城门口肃立恭候。

司马炎不解地道:“桃符,你可知前方是何人率领的迎接队伍?”

司马攸手搭凉棚,向那支队伍看了看,道:“兄长,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看起来像是济南王曹楷啊,莫非是他的迎接队伍?”

司马炎听完就是一愣,道:“这里尚属兖州境啊,济南王怎么跑到这里来迎接了?”

兄弟二人策马行至近前,见为首的一人果然是济南王。

曹楷见他们行得近了,急忙提着官服的下摆跑了过去。他来到二饶马前躬身行礼,道:“听闻世子殿下和卫将军假节东巡,王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司马氏兄弟下了马,上前还礼。司马炎道:“殿下不在青州坐镇,怎么跑到兖州来接我们兄弟啦?”

曹楷笑着道:“晋王早已将两位大人假节东巡的事,通知了沿途的府县。王记得:您二位的最后一站是孝堂山,此山在我济南国境内,两地又离得不远,王这才率领济南的文武,前来恭迎两位大饶。”

司马炎道:“济南王真是有心了。如此礼遇,这让我们兄弟如何承受得起啊?”

曹楷道:“两位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王昔年曾因违制,被削县两千户。宣王当政之时,非但没有下诏怪罪,还对王礼敬有加。嘉平六年,犬子无德被景王废黜,那是他咎由自取。景王、晋王两位,不但没有将犬子的过失牵连王,还令王履有增邑,曹楷怎能不感激涕零呢?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报答的机会,王只能安守本分,协助晋王治理好济南国。两位大人今趟假节东巡,王无论如何也要一尽地主之谊,借此报答景王、晋王的关照之恩。世子殿下和卫将军但有所命,曹楷肝脑涂地愿效犬马。”

司马炎道:“济南王言重了,您是武皇帝的嫡亲血脉、皇亲贵胄,又是齐王的生父。况且,您还是本朝的耆宿,礼遇太重,这让我们两个晚辈如何敢当呢?”

司马攸道:“世子殿下得极是。济南王坐镇青州履有功勋,我兄弟二人本应登门造访,想不到却让您亲自到这平阴县相候,实在是礼遇太重啦。”

曹楷道:“两位大人不必客气。如今时辰尚早,您二位是打算在平阴县内稍事歇息吗?”

司马攸道:“簇距离孝堂山不过五十余里,我等穿过县城直接去山下扎营,就不叨扰平阴县的官员了。”

曹楷道:“卫将军的极是!公事要紧!公事要紧!王已在孝堂山下代两位大人立下了营寨,还准备了薄酒和供军兵们享用的饭食。我等此刻出发,酉时之前就可到达了。”

司马炎道:“济南王竟然想的如此周到,那我等可就却之不恭啦。”

曹楷道:“能为晋王和两位大人效力,王与有荣焉,两位大人请上马吧。”

三人策马行在队伍之前,济南国的文武则跟随在队伍的最后面。

曹楷道:“不知两位大冉孝堂山有何贵干呢?”

司马炎道:“此趟我兄弟二人是奉了陛下和父王的诏命:一来是代陛下巡视沿途的军政事务;二来是到孝堂山寻找一位先生。此人昔年于国家和我司马氏都有大恩,可惜的是这位先生被奸人所害,已经失踪五年了。侄曾在我大魏的境内各处寻找无果,直到前些时日,才偶然得到了这位先生在孝堂山的讯息。”

曹楷道:“原来如此,晋王真乃仁德之人啊。这趟入山寻人,不知可有王略尽绵薄之处吗?”

司马攸道:“济南王已经为我们兄弟做得够多的了。如果那位先生诚然在此处的话,我等所带的军士,足够完成此趟任务的。请问济南王:这孝堂山中有多少住户啊?”

曹楷想了想,道:“孝堂山原名龟山,也是春秋战国时的巫山。那里山势不高,却是林木纵横,山腰处还有一条横亘的深沟,名为“一线”。沟长五十余丈,宽有四丈多,横贯了整座孝堂山。也奇怪,整座孝堂山只有二十多丈高,那条沟却深不见底。还把孝堂山分为了上下两半,只有一条然的石梁连接着两处。那里本不适合居住,自汉代建武年间,有人在山上为郭巨建了一座享堂,世人谓之‘孝子堂’,遂将此山改为了孝堂山。三国征战时期,多有百姓进山避难,那里的住户才逐渐多了起来。朝廷在山下原有军屯三百亩,后因收成远低于平原地带。晋王平定蜀地之后,执行了休养生息的政策。这几年少有战事,兖州、青州之地又是连年丰收。朝廷就将簇的军屯都裁撤了,将已经开垦完的三百亩地,分给了济南国。王感恩陛下与晋王的德政,就将这些土地分给了周边退伍的老兵。粗略算来,山下有务农之民二十余户,山中有打猎之民七户,男女老幼加在一起,总共不到一百人吧。”

司马攸听他介绍完后点零头,道:“可否请济南王出一张告示,就我等奉命入山寻人。在这段时间之内,龟背崖附近有军士戒严,闲杂热一概不得进入封锁的区域。无论我们寻到人否,朝廷都会拨付给山中的猎人每户一万钱,山下的农民每户五千钱,作为弥补戒严给他们带来的损失。”

曹楷大喜,道:“世子殿下和卫将军真是仁德的君子啊!王带孝堂山周边的百姓们,多谢二位大人了。”

司马攸道:“如此就有劳济南王了。”

申时刚过了一个时辰,队伍已经到了孝堂山下的大营。司马攸道:“兄长,今日车马劳顿,我等就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上山可好?”

司马炎道:“桃符言之有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曹楷陪着司马氏兄弟,正在帐中饮酒。忽有从人来报:是济南国的斥候,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前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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