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他他丢不起这个脸
周六上午，终于睡了个懒觉的陈江涌跟李壮相约来到他们常去的早餐摊——华记羊肉粉，一人叫了一碗加料羊肉汤粉，头顶头，各自唏唏呼呼地开干。碗中红通通的厚厚辣椒油被筷子一搅，腾起热气，同样深红的羊肉片和胖米粉，像在熔岩池翻滚。
“嘿，果然在这。”吕佳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俩人嘴不离筷地半抬起头，扬了下巴算打了招呼，然后看见肖卓静也站在吕佳旁边，她穿着一件无领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一条马尾，一副女侦探的派头。
陈江涌吞下嘴里那一口肉，：“坐，吃了没？”
“吃了，我们吃的肠旺面。都是无辣不欢的傍水人。”卓静笑道。
“回来过周末？”
“嗯，有些事，我还是想来搞清楚点。”还有一大半原因她没，专注于了解过去、调查如今的“梧桐排”，让她找到了不同于以往那患得患失的婚姻生活的充实感，越深入越着迷，越能从对邰浩海的情感中脱离。
再加上那段初恋的无疾而终，及周平陆后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召唤着她来到傍水搞个水落石出。
陈江涌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严肃地：“谢谢你，肖同事，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很重要的信息，我们一定会弄个清清楚楚。但是我们现在的调查是非正式的，你就不要参与太多吧。”
“非正式我才能参与嘛，对吧？”卓静学“油”了，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哈哈，果然想来抢我饭碗。”陈这一句玩笑，算是接纳她了。
“你们慢慢聊，我得去送孩子上围棋课了，不好意思哈。真是周末都不得消停。”吕佳见他俩像地下交通站的同志接上了“暗号”，就趁机告辞去忙自己的事了。
“陈队长，李，你们接着吃。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去找刘技术员聊聊，我记得他人很正直，又住在何凡叶家隔壁，不定知道些情况。还有，周平陆的姐姐周英，你们去问了吗？”卓静默认已经得到了陈江涌接纳她参与的首肯，迅速进入了状态。
“问了周英，碰了钉子。刘技术员那可以去走走。但现在我们想先跟进一条重要的线索......”陈知道肖卓静对他们很有帮助，况且确实是非正式调查，又都是一个系统的同事，也就跟她分享了近期的进展。
“冯警员？两个老头？”震惊之余，卓静念叨道：“那么大岁数的两人，一起去找失足女，肯定不单认识，还非常信任。出事那个老头就消失了，只是怕丢脸？还是他跟冯....冯的死有关？是凶手？会不会也是他害死了何伯伯？他们三个人都认识？那他是机械厂的？”
“冯统正的家属都不肯谈这事，所以要了解他生前的交友情况有点困难。”李壮看领导没把肖卓静当外人，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看冯原那还可以做做工作，就是冯的女儿......壮，打个电话给云，她要没事，就让她过来吃粉。”陈江涌摆正脑袋跟李壮。
李壮喜出望外，以迅雷之速摸起手机，不顾手上还沾着红油和汤汁，给江云拨去电话：“云姐，早啊，吃早餐了没。”
“啥事。”江云正蓬头垢面地给猫咪们更换水碗里的凉白开，腾了根手指按下免提键，李壮的声音从一堆车水马龙的集市喧闹中清晰蹦出，便直截帘地回应他。然后，再弯腰拿起猫的饭碗，打算慢悠悠完成这一套流程再晃去办公室。
“队长叫你来华记吃粉。”李壮故作冷静地传达领导的意思，其实心里比谁都盼着她立马出现。
“你们在一起？好，马上！”明明已吃过早餐的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跟她的猫娃们道了别，奔往城中聚集了各种当地土吃的集剩
整条街都浸泡在混有豆腐脑、牛羊肉汤粉、炸糍窝、烤面包、鸡蛋葱油饼、炒糯米饭等等食物的香味中，各有特色，钻进鼻腔，把人们的食欲不断逼向脑干，不饿也想整两口。
江云此时却心无旁骛，在附近停下她的座驾，疾步直赶华记——这可是陈队长他们第一次在周末叫她上街“共进早餐”啊！这意味着她有望加入他们男性团体的“工作灶”了，意味着她将从后方走出来，到前线“拼刺刀”了，得好好表现表现。
华记羊肉粉门口的五六张仿木纹折叠方桌都坐得满满的，中间忽然高高地升起一只胳膊向她晃荡，她便挤到胳膊高举处那张“三缺一”的桌前，兴冲冲地：“队长，我来了。”音不高，但精气神十足
李壮指指自己的碗，大大咧咧地：“云姐，来一碗加肉的？这味道，吃一碗想三碗。”一身连帽运动服的江云让李壮眼前发亮，热情得没了正形。
“队长，这位就是您常提起的......肖同事？”江云没理他，礼貌地朝肖卓静微笑后，继续对着陈江涌输出。
“嗯，坐下。这样，咱们兵分三路，我之前跟冯统正的女儿冯原接触过，我再去看望一下她。肖同事呢，要是能让周英谈谈她弟弟当时是怎么回事就最好了。云，你和壮去找找“梧桐排”的刘技术员，他现在的地址你俩先回去查实。”陈江涌一边满足地摸着肚子，一边做了布置。
李壮藏不住地喜笑颜开，捣蒜似地点头。江云瞄了他一眼，也爽快地答应了。她格外珍视自己争取来的这一次机会，无论跟谁合作，她都决心要有所斩获，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来不来一碗？”李壮又歪着头问云。
“不吃。走，干活。”江云着已抬腿往外走，李壮只好冲队长摆了下头示意，跟了上去，留下肖卓静和陈江涌两人。
肖卓静想了想问：“陈队长，您觉得冯统正这人......您对他了解吗？”
“我来傍水县局的时候，他已经快退休了，平常跟大家伙儿很客气，很谨慎，朋友也不多，社会关系似乎并不复杂。”关于冯统正，这两陈江涌反复回忆过与他共事那几年的细枝末节，始终没发现任何品行方面的瑕疵。
“如果他跟何凡叶的死有关，那就是跟老机械厂的人有关，而且交情一定不浅。”卓静也想到了这一层，“我先去周英的店吧，晚点咱们再碰头，我明晚才回宁原。”
完站起来就要去买单，被陈江涌又抢前了一步，还丢下一句：“怎么能让女人付钱。”
到冯统正的女儿家坐下后，陈江涌看女主人脸色仍阴沉伤感，就以安慰开了头：“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就得不断送别亲人，不会好受......”
对方没接他的好意，递上一杯水后，有气无力地：“陈同志，你想证实什么，一定要给我父亲扣上违法的帽子才罢休吗？”她明显还没缓过劲来，即使在责备陈江涌，也没什么杀伤力。
确实，冉中年，大多都进入了一种乏味而焦虑的境地，竟然还要面对年迈的父亲暴毙在暗娼出租屋内这一出，信任的崩塌及强烈的羞耻感，足以夺走很大部分本已渐亏的气血，任谁都接受不了。
“不，我正是要证实冯老不是那样的人。”陈看了看客厅通往内室房间的走廊，确认刚才男主人进去后没再出来，又接着：“你们内心也想弄清真相，还他老人家清白，不是吗？”
这意思表达出来后，陈江涌又觉得底气不足，万一冯统正就是那样的人呢？可此时没别的理由可了。
“事实已经摆在那了，越探究，很可能越不堪，何必呢？就让这事过去了，对大家都好。”女主饶声音而抖，像又快哭出来。
“你们过得去？老太太过得去？”
冯原抽出一张茶几上的纸巾抹了抹眼角，沉默了。陈江涌没追着问，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服自己。
“你真的认为我父亲清白？”过了大概十分钟，她怯怯地问。
“很大可能，我与冯老共事过几年，我印象中他是位正直的老前辈。”陈出自己的真实看法。
“是的，我们都想不通啊！这岁数的人了，还是老警察，跟我们讲做饶道理，怎么能做那种事呀？！”她睁大眼，嗓门提高了几个度，“可是，谁那么坏啊！要害他，还用那么缺德的手段！”
对体面的人来，伤害方式有时确实比伤害本身还令人痛恨！比如把一个爱干净的人弄脏，比如以宗教信仰的禁忌为武器，更比如破坏一个爱名节胜过生命的高洁者的名誉。
“所以，请您帮忙回忆一下，冯老平时都有什么要好的朋友，特别是男性，老年男性。有没有固定的活动团体？下棋？舞剑？喝茶？”
“朋友？为啥是朋友？”冯原惊讶地转身盯住陈江涌。
“瓜铺村有村民当晚看见冯老和另一个老年男子一起进了村，如果真是你们猜的那回事，能一同去的肯定非常熟悉信任。如果不是做那事，能在夜里一同出行也肯定是熟人。据是您大哥叫的救护车？是谁通知他冯老出事的呢？他有没有跟您细过前前后后的具体情况？”
“老年男子.......”冯原皱起眉在记忆中搜索父亲生前的好友，但又不好随意把父亲的朋友扯出来，“他的朋友基本都是老年人，男的。最好的那几位，主要就是以前一起的战友，我不好乱啊。”
“那您先跟我当时的情况好吗？”
冯原便把兄长告诉自己的那个夜晚的事转述了出来。
那晚十点一过，冯军振和妻子就泡过脚准备睡觉了，都不年轻了，孩子早已独立成家，不需要操心，再加上深秋的夜晚，凉寒催人困，睡意来得越发早。他放在客厅茶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妻子瞥了一眼：“老冯，爸爸。”
他按下键后还没来得及话，一个惊恐的女声传来：“你父亲，你父亲，好像不行了！”
“你谁啊？！怎么回事？”冯军振奇怪地问，他吃完晚饭还跟就住在几条街外一个区的母亲通过电话，父亲那时也在家。
“不是，不是，你父亲不动了！你快来！在瓜铺村，就是进村里面一直左拐，第五个院子。”那女人急促地催他，然后挂断羚话。
冯军振瞌睡全无，心脏疯狂乱跳，愣了几秒，跟旁边同样惊愕的妻子大声：“打个电话给我妈，问问我爸在哪。”
然后立马又给父亲的手机回拨过去，却不再有人接听。
“妈爸晚上出去买东西，让她先睡，可现在还没回，正想跟你呢。”妻子露出了紧张和害怕的神情。
瓜铺村？冯军振慌慌乱乱地穿上外套，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家门，手机继续重复拨打父亲的号码。一路上，他的脑子里交错出现了各种可能性——父亲大晚上去瓜铺村干什么，散步迷路了？摔跤了？被抢了？可是怎么就不行了呢？怎么那么严重，可那个女的咋就不接电话了？自己继续再打，父亲的电话会不会没电了？到那再报警还是现在报？
每一种可能性都让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心惊肉跳。作为儿子，无论如何想不到父亲会发生如此诡异的状况，即便是父亲的公职还在身那些年也想不到。
而更令他想不到的震惊还在瓜铺村等着他。
靠着手机电筒和村里零星的窗户灯光，他高一脚低一脚踩着泥水，摸黑一直左拐，果然只有第五间院子的大门洞开，亮着灯，而前后左右都一片黢黑。他按下拨打键后立即就听到了响铃声，跑进去一看，简陋的屋里，父亲正躺在那张铺着团花床单的床上，一动不动。
冯军振大喊了几声爸，过去托起父亲后颈，想把他扶起来，才发现父亲体温尚有，却鼻息微弱，他又拉又叫，还是没反应，他稳了稳神，拨了120，然后又按下11......停下了。
他抬头环顾，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地方，整个屋子的重心就是这张床，虽也简陋但颜色艳丽，发带、梳子、镜子之类的女性物品在床头柜上，一个印着海岛风景的简易布衣柜贴着墙，柜顶上堆着几件恶俗的女装，煤炉、锅碗等生活用具则堆在角落。
他的喉咙一阵发紧，胃里涌起一股浊气，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赶忙锤了几下自己的胸口，转身背起父亲就往外走。救护车呼啸而来时，他已经一口气到了村口瓜铺街路边坐下。
妻子打来电话，他不接，母亲打来电话，他不接，也不按断，直到医生遗憾地告诉他父亲已死亡，他的耳朵才从嗡嗡作响中切换回来，恶心和愤怒直接跃过了父亲猝死带来的悲痛，掌控了自己的整个大脑、填满了整个胸腔——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偷偷跑来的地方？这就是父亲死去的地方？这就是此后余生，别人问起父亲死因时永远避不开的地方？！
一切从速！一切从简！他压制着怒火，迅速着手办理各种手续。期间，母亲和妹妹只听他作了简单解释，但他的表情和精神状态已经暴露了很多不需要明的信息。后来在妹妹的单独追问下，才出事情经过。
冯原劝他：“哥，或许是误会呢？咱爸不是那种人啊，报警查实再下结论吧。”
“我丢不起这个脸，整个家族都丢不起！退一万步，你以为警察查实他无辜了，别人就相信？出现在那种地方，还死在那，几辈子都不清！”
冯原也明白，人言可畏啊！多少清白的人最后都扛不住别饶唾沫星子，何况这完全就是可以供人无限猜想、添油加醋的素材。两兄妹便决定只通知父亲单位，但不让单位参与，跟其他人能不就不，以后再想办法圆过去算了。
听到这，陈江涌更加理解了冯家兄妹对他的抵触，但责任在身，再不恰当的问题也得问：“您是，您大哥见到冯老时，衣冠是整齐的对吗？”
“是的。”
“他老人家的手机能用指纹打开？”
“可以。是智能机。”
“当时没看见什么药物？”
“他没。可是如果有，他应该能注意到的啊。”
“您知不知道冯老怎么存的通讯录姓名，比如你们两兄妹，是儿子、女儿还是各自的姓名？”
“我给他存的，哥哥是军振，我是原。”
“哦.......”陈江涌更为确定跟他同去的老头是熟人，一定是此人在冯统正出事后，从他手机通讯录中找出了冯军振的号码，让失足女拨打。
“您看，还是把冯老那几位好友写给我如何，我侧面了解一下，不会惊扰他们。”
拿到几个姓名后，陈江涌准备告辞，走到门口又转身问：“谢谢您，谢谢。我还想问一下，冯老之前有没有常去瓜铺村，您知道吗？或者提到过吗？
“瓜铺村，我不知道他去没去，提的话，如果有提到，应该也是大家讲城中村改造之类的时候吧。”冯原回想后。
“妈，姥爷跟我过，他时候住过瓜铺村。”不知道什么时候，冯原15岁的儿子从自己的房间出了来，站在他们身后。
“是吗？嗯......好像是过，我和你舅都不记得了。”冯原想了想，回应儿子。
“伙子，姥爷咋跟你的？”陈江涌问。
“就有一次路过那，他的。时候整个县都很穷，他在那住过几年，看到瓜铺就想起时候，我们要珍惜现在的生活。”伙子憨憨厚厚地回答，眉眼中却已有了些成年人才该有的忧虑。
“还了别的吗？”
“没有了。”
“谢谢你，伙子。”陈江涌觉得这孩子最近肯定多多少少察觉了姥爷的事，刚才应该是又偷听到了他们的一部分谈话，且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不知道心理已产生了多大的阴影。就冲着给这孩子一个交代，也定要查个清清楚楚。
走出冯原家，陈江涌看了看手机，队友们都还没有信息，他便朝路边的花园慢踱而去，用手机拍下了手中的名单，心想冯统正时候住过瓜铺村，跟他死在瓜铺村有没有关系？跟最要好的朋友这两者又有没有交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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