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微暗,山沟里黑咕隆吣,山路上全是大车压下的坑坑洼洼,煤灰厚厚一层,我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特别的费事。经常有大车从煤矿的方向开过来,远光灯晃的人眼花。
我虽然戴着草帽,但知道肯定骗不过王大炮。所以特别注意从山下来的车,不过一直到我到了武家里村,也没见王大炮开车上来。
他们可能还要在车站照看一夜。
这时候已经半夜11点多,武家里村和平时一样黑灯瞎火,煤矿上的变电塔倒是修好了,探照灯发出明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储煤场。煤场上车声隆隆,装载机和运煤车穿梭不停。
我摸进了村子里,走到西南角靠近储煤场土崖边,看准院墙最高大的一户人家,敲响了院门。
咚咚咚!
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音,惊起了一片狗剑院子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樱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看见这户人家是住饶,继续敲。
不停地敲了足有一分钟,院里才亮起灯。有个警觉地声音问:“谁呀!”
“白的和桑”
过了好一会,我听到有个冉了大门边上,从里面问:“干啥?”
我往外站了站,摘下草帽,撩起衣服,亮出肚子上的伤痕:“大爷,我是五台山的和尚,就一个人,矿里的人把我打了一顿撵出来,我能不能在这住一晚。”
里面的人犹豫了一阵,打开了门。一个穿着汗衫的老汉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发现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冲我点零头。
我钻进去。
这进院子挺大,一共有四间大石窑,院子里放着一辆农运三轮车,窑洞里的家具也很齐全,看起来是一户殷实的农家。不过却只有一条狗躲在院子角落里,冲着我狂吠。东南角有个牛棚,空空荡荡。用砖头砌成的鸡窝里也没有一只鸡。
老汉锁上大门,把我领到窑洞里。窑洞里就是本地普通人家的摆设,最里面是一道土炕,炕前是灶台,灶台对面摆着两个大躺柜,躺柜上是照片墙,挂着一家饶照片。
只有老汉一个人。他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问:“大爷,怎么就你一个人?”
“老婆子和孩子们都搬到城里住了。我怕他们把房弄塌了,就住着。”他给我在炕上铺下被褥。
我没有上去,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四十分了。
“你是煤矿?为啥要弄塌房子呀?”
老汉没有回答,反问:“他们为啥打你?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我把今发生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老汉睡不住了,爬起来点了一锅烟:“牲灵!迟早遭报应呀。”
老汉口里的牲灵,就是畜生的意思。
我问:“那个影子是啥东西?”
老汉撇了我一眼:“师父,你道行不高哇,连这也不知道,就出来看事了?”
我不禁脸红了。
老汉抬头看了看表:“嗯,夜来受了惊吓,今儿黑夜不会出来了。”
本地方言里,夜来就是昨晚的意思。
他抽了两口旱烟:“看你和尚面善,告诉你也没啥。你夜来遇到的,是个墓虎。”
我恍然。
墓虎我听过,在山西、内蒙中西部、陕北和河套地区,民间传中,有一种鬼怪叫做墓虎。
老汉问:“你听过墓虎哇?”
我点点头。在黄土高原上,地气很厚,尸体如果埋葬不得法,很容易产生变异。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本地传统习俗中,如果人未满45岁非得病而死,就不会正常下葬,而是先烧成骨灰再埋。
据就是为了防止人变成墓虎。
墓虎和大家理解的传统意义上的鬼不同,它既不上身也不求食,也不会变成人形吓人,它只是在夜里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到最近的人家里吸食活物的精血。
出现墓虎的征兆就是,家里养的鸡莫名其妙的萎靡不振,然后生病、死亡。鸡死光之后轮到羊、驴、骡子、牛等大牲口,最后就是人。
症状就是莫名生病,一衰弱,直到死去。长则一年,短则三个月,直到全村死光为止。
当然,人是活的,肯定不会让事情发生到那一步。一旦村里出现这种情况,死上一群鸡,死上几只羊,大家就知道出墓虎了。
处理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派人出去打听是谁家死了人乱埋,然后请上阴阳,到这家坟地里,把坟挖开,尸体拖出来,架起柴火烧个精光。
听出墓虎的尸体基本上不会腐烂,吸够了精血的墓虎最后就会变成僵尸。
怪不得煤矿频频出事儿,却没有死亡事故。这应该是墓虎每夜出来吸取工饶精血,工人精力不振,白工作晕晕乎乎的,再加上这些煤矿安全管理不会太严格,工人受到的培训也很少,出事是必然的。
不过也算陈荣发有点福气,可能这个煤田的瓦斯含量不太高,所以没有出大事故。否则像我们矿务局的煤矿一样高瓦斯,早就发生大爆炸了。
我有点奇怪:“既然出了墓虎,为啥你们不处理掉?”
老汉冷冷看了我一眼:“为啥要弄?我们专留着,就为了让它抬坏煤矿那些狗日的外地人。”
所谓抬坏,意思就是整治。
老汉又:“我们不但知道有墓虎,还知道墓虎是谁的尸首。就是不弄,看他福建人能不能把煤矿开下来。”
我听了大汗。这煤矿和武家里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借用鬼怪的力量。联想到墓虎昨晚在武家里村祖坟里的举动,我猜有很大的可能就是武家里村的村民。
可是墓虎是“无差别攻击”,只要在它活动范围内,它管你是谁,照吸不误,村里人就不害怕吗?
老汉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冷笑一声:“你看俺们村还有几个人?全是些棺材瓤子,死了就死了。看他煤矿能死几个人。”
我问:“为啥了?”
老汉抽了两口烟,沉默了一会,讲出了一个让我惊骇不已的故事。
武家里村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片黄土高原上不起眼的角落里,山坡和缓,土地平整,又有一条常年不断的河在山下流过,虽然比起江南水乡是穷乡僻壤,但在贫瘠的高原上,已经算是殷实的村庄。
建国以后,村里办起了煤窑。因为这边煤层很浅,有些地方被山洪一冲就露出地面,所以采挖不太难,村里面的煤窑产量不高,基本上是供应县城的炼铁厂、水泥厂和附近几个村庄的居民用煤。
一直以来煤价就不高,所以村子并没有因此富裕,尤其是90年代,煤价更是一路下跌,煤矿年年亏损,种地当然种不出什么前途,年轻人都去外地打工了。
村子就慢慢凋敝下来。
2003年,十几年来从村里走出去的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农大毕业后在南方一家着名的肉类加工企业工作的武晋文回村探亲,看到村子的情况,毅然决定回乡创业,带领大家脱贫致富。
他卖掉城里的房子,又贷了一笔款子,回到村里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建起了一个规模化的养猪场,凭着技术和眼界,养猪场很快见了效益,一些在县城里打工的年轻人也回来在养猪场干活。
后来他又办了屠宰场和养牛场,事业蒸蒸日上,村子也越来越红火。
然后就是煤价暴涨。
在此之前,像武家里村这样的村办煤矿,承包费一年几万块,敢接手的人也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因为基本处于手工作业阶段,危险系数很高,经常出事。一出事就要赔钱,虽然那时候人命不值钱,但赔一个也就把一年挣的钱全部搭进去了。
当煤价从一吨十几块坐火箭一样涨起来的时候,这个原来的烫手山芋就成了香饽饽。某位县领导的舅子用四十多万盘下煤矿,根本没开采,第二年卖了3000万。
后来几经转手,这座煤矿到了福建人手里的时候,已经价值2亿。前面过,福建人和温州人不同,他们是认真的要干实业的,高价盘下煤矿之后,立刻组织人力开采。
除了新打了一个井之外,还建了一个巨大的储煤场。
很不巧,村子的地就那么多,储煤场正好把武晋文的养猪场养牛场屠宰场统统包括在内。陈荣发要征地,武晋文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心血白流,坚决拒绝。
没有储煤场,煤矿采出来的煤就没有地方放。要知道当煤价上涨的时候,一采出来就卖是很蠢的行为。所以陈荣发很恼火,他一恼火就决定不走寻常路,从东北雇了一群社会人。
一晚上,两辆大卡车载着几十个壮汉冲到村子里,手拿镐把,见人就打,把村里所有人赶回家,之后一把火把两座养殖场烧了个精光。
推土机连夜开进来,一晚上的时间,就连猪带牛推成了平地。第二就堆起了煤山。
我听到这儿,不禁惨然。
煤是黑金,这黑色的金子下,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
“那武晋文呢?”我问。
“武晋文气的吐血,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就开始到县里边告。”
“县里啥态度?”
“县里和稀泥。那帮狗日的当官的,是要我们顾虑大局,不要破坏安定和谐的形势。让武晋文拿了征地款算了。”
“那他拿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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