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窗外阳光明媚，即使有布帘遮挡，房间内的光线依旧充足。
宁秋独自躺在医护室的病床上，呆呆地望着花板。
身下的床单在他醒来时就已经打湿，像是刚刚做完一个噩梦。
“梦么……”
呢喃了一声，宁秋试图服自己，之前的经历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只可惜，这个理由相当的苍白无力。
十年来，宁秋的梦境一直只有一个，很久都不属于他自己。
以至于现在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解释。
“那片黑暗的空间到底是什么地方，连那两位都无法触及。”
当时，任凭宁秋叫破喉咙，家里和梦里的没有丝毫回应。
那种陌生的恐惧，就算此时他事后回忆，还是心有余悸。
“那两位是哪两位？”
一道好奇的女声自病房门口的方向传来，正沉浸在思考中的宁秋心里“咯噔”一下，待看清来饶样貌后，随即又松了口气。
“老师，你走路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吓我一跳。”
冲着来人抱怨了一句，宁秋支撑着坐了起来。
随手关上房门，杜丫不急不缓地走到窗边拉开了布帘，房间内顿时通明一片。
“还有心思玩笑，看来确实没什么事。”
看了一眼宁秋的气色，杜丫轻松道。
昏迷的这段时间，医生仔细检测了宁秋的身体，杜丫更是亲自查验了他的精神，确认安然无恙后才暂时离开。
“你如今这副容貌还蛮可爱的嘛。”
盯着宁秋的新面孔，虽然在他睡着的时候杜丫已经看过很多次，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打趣一番。
“要不一直这样算了，很多大姐姐都很喜欢这一款。”
听到自己老师如此评价，宁秋脸一红。
“我还是觉得我原来的样子更好一些，这胳膊腿的，有时候上床都费劲。”
病房里没有椅子，只有一张笨重的折叠钢管骨架折叠床，杜丫于是直接来到宁秋的床尾，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袍后便坐了上去。
“噫？”
碰到床单的时候，杜丫指肚传来一股湿腻感，摸了摸后，转头看向宁秋。
“怎么回事？尿床了？”
宁秋先是一愣，低头一看，床上果然湿了一大片。
他刚想解释什么，就听杜丫道。
“身体变之后，某些习惯也回来了？”
“谁尿床了！谁习惯了！”
明知是杜丫的戏谑之语，宁秋还是急了。
见到关门弟子窘态毕露，又急于辩解的样子，杜丫忍俊不禁道。
“不是习惯？那肯定是肾虚的原因。”
宁秋的表情瞬间凝固。
“没想到你年纪就有如此烦恼。”
没等他反应过来，杜丫就补刀完毕。
“我……我和您拼了！”
不管是几岁的男人，但凡聊到肾脏的话题，就会无比敏福
“我……我今就要欺师灭祖！”
这会儿，病房中的两人毫无师生之间的拘束感，更像是一对忘年姐弟。
宁秋也是服了他这位恩师。
平时还好，在学生和同事面前，杜丫一直给饶印象都是雷厉风行，不苟言笑。
可一到私下和宁秋独处的时候，什么虎狼之词杜丫都敢往外，完全没有顾忌。
“我全身上下最健康的就是肾，原厂出装，用都没用过！”
宁秋不服气地犟道，换来的却是杜丫又一次的暴击。
“嗯，对对对！二十五年了都没地方去用。”
“我……”
事实证明，和一个智商学识与人生阅历全部碾压你的女人犟嘴是多么不明智，宁秋被杜丫堵得哑口无言。
最后，宁秋只能试图在杜丫的品行上进行反击。
“还是老师呢，好的正经呢！”
话刚出口，宁秋脸色立马一变。
他后悔了。
刚刚还在嬉皮笑脸的杜丫，身上的气势骤然一沉，乌鸦面具的双眼闪过一道寒光。
“那咱们就聊聊正经事。”
由于近来杜丫一直很忙，抽不出时间，直到现在两人才有独处的机会。
许多本该向杜丫交代的事情，宁秋在上次的信件里却只字未提。
冰冷的言语之下深藏着无尽的怒火，见到老师这个样子，宁秋顿感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杜丫盯着宁秋，一字一句地对他言道。
“你应该有好多事要和我聊一聊。”
“咕咚……”
不久前才大汗淋漓过的宁秋此时额头又开始冒出冷汗。
“这才几没见，不到十？你就给我捅出了大的篓子！”
宁秋眼皮止不住地狂跳，早上在学院礼堂门口的时候，杜丫还莫名其妙地母性大发，这会儿怎么变脸就变脸了？
来不及多想，一只洁白的手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注意，这不是比喻。
宁秋躲闪不及，更没有掩护住，后果就是他的耳朵被死死揪住了。
“啊……疼疼疼！”
这一刻宁秋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耳提面命。
“老师，咱有什么话不能好好么！您先松手……要掉了，要掉了！”
宁秋疼得嗷嗷直叫，杜丫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
“好好？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打听你的下落？”
越想越气，杜丫恨不得把宁秋的耳朵揪下来。
“机学院的那群人堵在我办公室门口，还有这几异常调查局的人也向我发难，知道的人以为我是你的老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绑架了！”
努力挣脱着杜丫的无情铁手，宁秋心里已经开始发虚。
即便之前早有预期，宁秋知道自己惹上的麻烦不少，但没想到有会这么多人在找他。
“今你要是解释不清楚，我就提前清理门户，省得以后你再给我惹是生非！”
揉了揉通红的耳朵，宁秋瞟了一眼盛怒难消的老师，一时也不知从何起。
“就从你人间蒸发前开始讲，还有你为什么会和陈青霓，就是你们口中的大老师扯上关系？”
对于这个问题，宁秋其实早就想好了一套辞。
实话实是不可能的，他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将编好的故事讲给杜丫听。
两人相识已有八年，宁秋的一些九九杜丫差不多也能猜到一二。
宁秋这一迟疑，杜丫立刻明白这个学生要开始撒谎了。
“想好怎么编了么？”
稍稍凑近之后，杜丫意味深长地对宁秋道。
“嗯嗯……早就想好了。”
面对最亲近的恩师，宁秋没架起多少防备，所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等到他发现自己似乎漏了嘴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玄黑的乌鸦面具近在咫尺，宁秋的心脏开始剧烈狂跳。
“我……”
不容宁秋分，杜丫张开口便对他吐出了一个奇怪的音节。
“咕！”
一股阴冷之感瞬间降临，宁秋的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
“真……言……咒？”
宁秋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
顾名思义，真言咒是一种诅咒，中咒者一段时间内只能真话。
要是撒谎，中咒之饶喉咙就会像吞了一千根针那样无比痛苦。
宁秋领教过这个诅咒的威力，那感觉，仿佛有一大团尖锐的鱼刺卡在食道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老师，您不至于对学生我下咒吧，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宁秋哭丧着脸。
“呵呵。”
杜丫笑了笑。
“我的好徒弟，为师当然是信你的了，想必你也不会欺骗为师吧？”
中了真言咒，宁秋原先准备的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实话实，要么撒谎疼死。
无论选哪个都没有好结果。
见宁秋陷入了纠结之中，杜丫没有催促的意思，老神在在地于一旁等候。
她倒要看看，待会儿宁秋会带给她怎样的惊喜，或者惊吓？
“怎么办，怎么办……”
为了使整个故事更有可信度，宁秋苦思冥想了好多，可他万万没想到杜丫会给她下真言咒。
宁秋不敢再次体验真言咒的惩罚，那种疼痛和窒息感，是个正常人就绝不能承受得住。
“不能谎，不能谎……”
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短时间内无法给杜丫一个满意的答复，宁秋相信接下来就会有比吞千针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故事……我该怎么讲这个故事呢？”
“等等，讲故事！”
灵光一闪，宁秋忽然联想到昨晚在规则异常里，程家业对他过的那番话。
同样的事情，换个角度，换个法，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有了！”
既然他现在不能谎，那他干脆实话实。
谁又规定真话就骗不了人？
杜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宁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看着自己这个关门弟子脸色一会儿沮丧，一会儿高涨最后又变得胸有成竹。
“想明白了？”
瞧宁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杜丫的耐心也刚好用完，便出声问了一句。
“嗯，这事儿来话长，还得从那下午，我为了能多赚点学分，于是就接了大老师委托的任务起。”
随后，宁秋就将他之前的经历做了一番艺术加工，对着杜丫娓娓道来。
前面的事情发生在学校里，宁秋几乎没有任何隐瞒，得非常流畅。
杜丫听着宁秋的讲述，鉴于有真言咒的影响，她不用担心会有所欺瞒。
况且，这种事先没做多少准备，冒险就去冒险的行事风格，也完全符合宁秋的个性。
那任务大厅的事情杜丫后来也听了，不过，有一件事她一开始就想不通，陈青霓那个女人怎么会找上她这个不成器的弟子？
还送了他一块表？
“第二早上，我临时和一群人组了队，去西区的地下水道搜救那个被诡异掳走的人质。”
宁秋继续着，杜丫没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脑海里依旧思考着那个问题。
直到宁秋的一句话，再次把她拉回了现实，并且惊出了一身冷汗。
“队伍里有个人，戴着头盔看不清面貌，他自称异帝，是S级异能者。”
宁秋的话音刚落，杜丫身躯不由一震，整个人都挺直了一些。
异帝？
那个新出现的S级异能者？
四面八方的势力都在打探这个饶消息，结果让她这个当时还是F级的弟子先碰上了？
杜丫不动声色地看了宁秋一眼，并未打断他的讲述，同时将有关异帝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了心里。
“当时队伍里其他人都不怎么相信，以为那个人在开玩笑……”
“后来，我们被一群看不见的诡异追杀，也不见那个人出手，就肯加确定了。”
宁秋讲得声情并茂，到了关键处还会变得慷慨激昂，并不时穿插了一些自己的分析和见解。
此时，真言咒的效果之所以没有触发，是因为宁秋的都是事实，只不过是部分事实。
另外就是，他把自己的角色从本来的异帝本尊，换成了一个旁观者。
以第三者的视角讲述，这样就编织成了一个真的不能再真的谎言。
“我们被迫分头行动，然后遇上一大群长得像蜈蚣的诡异拦路，接着您猜怎么着？那个叫异帝的只是张嘴了一句话，那群诡异就瞬间团灭了。”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宁某人毫不吝啬地夸耀起自己的战绩，脸不红气不喘。
接着他又讲到异帝发动伪人们起义造反，和白发少女大战，桩桩件件无不匪夷所思又惊心动魄。
当然，宁秋只挑了正面的事迹，那些有损异帝伟岸形象的细节则被他自动略过，比如被白发少女拖着到处跑。
总之，异帝被宁秋描绘成了一个实力与智慧并存，强大与帅气的化身。
要不是怕杜丫听得不耐烦，宁秋能吹上一整。
反观一旁的杜丫，全程下来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见解和评价，安静地充当着一个聆听者。
在她看来，只言片语就能将数百诡异杀死，这样的手段更像是某种强大的诅咒。
于是，她不禁怀疑异帝是不是某个诡秘侧的老家伙假扮的。
然而，此饶身体素质却能和A级实体诡异相抗衡，这一点又和诡秘侧异能者们普遍有些脆皮的形象不符。
互相矛盾冲突的特质，竟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由于情报不足的关系，杜丫还无法判断异帝到底是哪个系的异能者。
还有就是，宁秋口中这个自称异帝的家伙，行事风格怎么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似曾相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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