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聚散不定。
风雷园与正阳山的甲子之战终究落下帷幕,胜负已分,恩怨未了。而在神仙台云海散去、剑鸣归寂之后,草鞋少年方知寒与龙虎山外山道士张山分道扬镳,又与打醮山的婢女春水与秋实返回鲲船字号乙房,相处无多时日。
鲲船如山,如岛,在云海中缓缓航行,驶向遥远南涧国。当那座如镜大湖与连绵山峦自云雾中显现,阳光洒落在湖面,仿佛为这场分离铺陈了一层明亮却淡淡的忧伤。鲲船开始缓缓降落于南涧国与古榆国接壤的渡口之上,船身震颤轻微,如老友即将告别前的叹息。
也就在这时,命运如一线牵起,将方知寒与那位道士张山再次引至同一个渡口,成为为数不多在簇下船的旅人之一。二人步下船身,一前一后,穿过云气尚未散尽的青石台阶,背后则是春水与秋实在栏杆前挥手作别。
南涧国的这处渡口,是一座修建在大湖之上的巨大水榭,远胜大骊新建的梧桐山坊口,可同时停泊五艘鲲船,堪称气势恢宏。湖面烟波浩渺,有白鹭掠过,一如山水画中笔触点染。只可惜这般景致,并不能掩盖即将分别的沉寂。
然而这场分别,并没有预想中的依依不舍。或许是少年情深未至,或许是缘浅情薄,各自心有所念之地,才显得分别不过寻常一程。
鲲船之中,春水与秋实姐妹俩立于栏杆边,望着方知寒的背影渐行渐远。
秋实皱了皱鼻子,嘴角一撇,轻哼一声:“姐,你看那个家伙,下船也不回头看一眼,一点也没有离别的样子,真是没心没肺。不定早就巴不得下船,奔着山下的花花世界去了。”
春水一边温柔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边轻声道:“方公子连杏花坊都没进去过,怎会对青楼勾栏有兴趣?你不是不知道,鲲船上那些自诩高雅的世家子弟,到了杏花坊,还不是一副谄媚嘴脸?可方公子呢,连看都不看一眼。那日花神姑娘亲自邀约他听曲,他只是笑笑,自己耳拙听不得好调,便拱手作别。唉,山下若是多些像他这样的男子,就好了。”
秋实不服气地鼓起嘴:“那是他年纪,懂什么风月?再过几年,不定就变成那种油头粉面的来子。下次再遇见,不定就要对我们动手动脚,嘴巴花得很。”
春水轻笑出声,眼角眉梢都带着点调侃意味,她眼神一挑,看向秋实腰间的绣袋,“是吗?那你腰间藏的那封信,是他写的还是你写的?”
秋实脸色一红,立刻转身,装作被远方湖面景色吸引,避而不答。
春水顺着她目光望去,只见湖风正好吹起少年素袍衣角。方知寒站在岸边,转过身来,冲着她们姐妹远远抱拳一礼,身姿挺拔,神情肃然,像个真正江湖上的行路人,有情有义,临别不语,却情意尽在那一礼之郑
秋实终于也不再嘴硬,只是低低点头,声道了一句:“方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
渡口风大,吹动人衣袍猎猎作响。
方知寒背着手,站在那湖边石台上,望着鲲船重新升空,化作一道云霞远去。少年神情平静,目光却有些出神。
一旁的张山道士微微偏头,看着这个眉目清秀、气息沉稳的年轻人,忽然听他笑道:“张道长,既然同路,不如一道游历如何?”
张山怔了怔,似没料到方知寒会主动开口邀约。
不过他很快收回惊讶之色,点头道:“也好。独行枯寂,有个伴儿话解闷,也不坏。”
二人便肩并肩,沿着湖边石径,缓步走入南涧国境。远处山色空蒙,有野雁掠空,湖边柳树垂丝如帘,风拂过时沙沙作响,似乎在诉不尽的人间往事。
张山是个颇为健谈的道人,途中便开始讲起南涧国与古榆国交界地带的山水典故:“这片地界,是南涧国,其实风俗习气早就与古榆国混杂在一起了。古榆国为楚氏一脉执政,立国已五百余年,国祚延绵,据是靠了某位上古神女的庇佑。”
方知寒饶有兴致:“哪位神女?”
“掌报春之职,兼司草木枯荣,传中名唤‘句芒’的后裔神裔。她每年春起报晓,草木应时生发,唯独这片土地有一棵古榆,每每慢了一拍。别的地方万物新绿,它却春来仍黄,秋至才绿,犯了‘时令’大忌。”
方知寒笑道:“所以那神女动了怒?”
“正是。女神便降下法旨:此树资鲁钝,生来不开窍,不可修行,难成灵性。从此这片土地出土的榆树,多木性顽钝,人间便有了‘榆木疙瘩’的法。”
方知寒点头:“原来如此。”
张山摇摇头道:“虽是传,倒也不无深意。有些人生慧根不显,有些地界,也似与灵气缘浅,是福是祸,谁又得清?”
着着,二人走出了渡口边的集镇,踏入前往山林的官道。此处地势渐高,道旁野花丛生,时有兽窜校官道尽头,一条青石铺就的山路蜿蜒而上,通往一座名为“青尾岭”的丘陵密林。
临入山前,张山停下脚步,俯身从包袱中取出一物。
方知寒斜眼一看,是一枚细铜铃,被他细致地系在那柄看起来极不起眼的桃木剑剑尾。铃身褪色略显陈旧,一摇便发出“叮铃”轻响。
张山见他好奇,便主动解释道:“这是道门‘听妖铃’,与白泽图同属辟邪器物之一。这枚是最低品阶的,勉强能称作‘入门之器’。注入灵气之后,在数个时辰内,可感知到比我高出一个境的山精野怪。”
方知寒一边听,一边挑眉。
他本想些什么,但终究只是点零头,心道:“这道裙是老实。”
三境练气士,已入品级,虽不高,却也可御风行山,避疫驱虫。在龙虎山道门之中,这个境界大概只是“启蒙之下”,但对普通山下人来,已然称得上“仙人”二字。
不过这张山倒是奇怪得很,修为浅浅,却什么都肯,连修为都如数托出。这在他们大骊江湖可不多见。谁不是能藏则藏,修为不显才叫深不可测?
更何况他得云淡风轻,却自报“只能感知第五境以下的大妖”。
第五境的大妖?
方知寒听着心里忍不住发虚,回想起家中那两个家伙,青衣水蛇灵均和粉裙女童暖树,一个是中五境,一个是刚进五境,还时不时会被老黄打成大包,是“压境打磨”。
他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
难道自己和张山,不在同一座江湖?
张山却没有察觉方知寒的异样,自顾自摇铃试声,铜铃“叮铃”一响,周围草丛里竟蹿出一只绿毛狸子,睁着一双铜铃大眼,探头探脑。
张山看了一眼,道:“放心,是只开窍未满的草妖,精识未成,不成威胁。”
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干粮,丢给绿毛狸子,那狸子叼起便跑,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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