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的冰裂纹梅瓶碎了三只。石静娴盯着满地瓷片,恍惚觉得这像极了自己稀碎的人生——刚熬过八王逼宫,又撞上禅位诏书出纰漏。
\"禀陛下,内阁方才呈上的诏书……\"新任秉笔太监双膝砸地时带着哭腔,\"第十一挟禅让’的禅字,写成衣字旁的襌了!\"
鎏金蟠龙烛台猛地一晃。石静娴望着奏折上那个刺眼的错字,忽然想起去年黄河改道时胤礽的话:\"治大国如烹鲜,火候差一厘,腥膻毁全席。\"
乾清门前已跪满红顶子。八阿哥党羽高士奇举着《康熙字典》高呼:\"《礼记》有云‘禅让者,传圣德也’,错字岂非示不祥?\"他袖中露出半截黄绫——正是上月被焚毁的\"太子妃乃妖孽\"血书残片。
石静娴抚过龙袍袖口的江崖海水纹。当年她初穿太子蟒袍时,这刺绣磨得手腕生疼,如今倒成了提醒:所谓命,不过是绣娘手中金线,能织云锦也能勒脖颈。
\"取朕的私印来。\"她对颤抖的太监轻笑,\"再搬三口铁皮箱——要索额图谋反案封存的那批。\"
太和殿前三千御林军甲胄森寒。石静娴命人将铁箱倾覆,漫奏折如雪纷飞。
\"这是十五年来所有弹劾太子的折子。\"她踏着满地\"暴虐不孝\"的朱批踱步,\"高大缺年写‘胤礽德不配位’,可还记得用的是哪方砚台?\"
高士奇脸色倏白。石静娴已翻开其中一册,指腹抹过墨迹:\"歙砚松烟墨,掺了波斯进贡的龙涎香——可惜掺多了,遇潮便晕。\"
九卿哗然中,她将诏书覆在折子上。日光穿透宣纸,错字的墨痕与十五年前弹劾奏章竟完全重合。
\"当年诸位用废太子印鉴伪造谋逆证据,如今倒学会用先帝旧墨仿写禅位诏了?\"石静娴忽然掀开第三口铁箱,上百方染血砚台哐当坠地,\"要朕数数这些刑具沾过多少忠臣的血吗?\"
城南茶楼的书人后来总爱讲这日奇景:女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烹茶煮诏,错字遇热竟浮现出满文\"伪\"字——原是有人用鱼胶混了茜草汁描摹。
\"陛下怎知此法?\"新任刑部尚书激动得官帽歪斜。
石静娴望向太庙方向。恍惚又见解剖室里那具清代女尸,中衣夹层藏着同样的茜草密信。原来百年轮回,早有人用热血写就反字。
\"去岁修《洗冤录》时,胤礽提过前明有种密写术。\"她将茶汤泼在丹陛,\"对了,败府上近日可还养着南洋来的红鲷鱼?\"
毓庆宫烛火通明时,胤礽正给哭闹的公主绣虎头帽。\"听你当着弘皙的面,把他阿玛比作砧板上的鱼?\"他咬断金线,眼尾扬起熟悉的讥诮。
\"是红鲷鱼遇热显字的把戏。\"石静娴揉着眉心瘫在榻上,\"你那好败用鱼胶调墨时,怕是忘了海鲜铺子的账本还在宗人府。\"
忽有暖意覆上额角。胤礽的护甲勾住她一缕白发:\"当年痛经时你偷塞汤婆子,如今倒学会给自己煎安神药了?\"
殿外风雪呼啸,鎏金自鸣钟恰好敲响子时。石静娴望着镜中帝王冠冕,突然想起穿越那日镜中倒映的太子容颜。原来最锋利的刀,是岁月把骄傲磨成慈悲。
五更,粘竿处送来八阿哥府的密报。石静娴就着残烛读完,将信笺凑近熏笼。火光跃动间,她仿佛看见养心殿匾额上\"中正仁和\"四字在嘲笑——中正难敌人心弯绕,仁和终需雷霆手段。
\"拟旨。\"她对秉笔太监轻笑,\"就八贝勒潜心礼佛,赐居潭柘寺译《金刚经》——要梵文原版。\"
晨钟响彻紫禁城时,新帝朱批在错字诏书上洇出龙纹。那滴朱砂恰落在\"襌\"字旁,宛如红梅覆雪,又似心头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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