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灼灼没回宫,而是折道去了顾相府。
对于她的到来,顾家是如临大敌,非常不欢迎。
上次顾家老夫人还亲自出来迎接,这次却只有长房的大夫人王氏,王氏是顾华章之父的续弦,本身也出自名门,待人接物自是出不了错的。
一露面,王氏就先请罪,称婆母抱恙在身,顾相这位公公在衙内办公,不在府上。
燕灼灼自然知道今儿顾相不在,她又不是来找那老头唠嗑的。
“无妨,本宫今日是特意来见华章公子的。”
王氏面露迟疑,“大公子他……”
“也病了?那正好,本宫更得去瞧瞧了。”燕灼灼不由分就起身,径直往外走:“大夫人前头带路。”
王氏哪敢带路,鼓起勇气道:“殿下,您有婚约在身,大公子乃是外男,私下会面传出去对您名声有碍。”
燕灼灼静静看着她:“王氏,带路。”
王氏顿时泄了气,在前带路,她身边的婢女悄然退下,快走离开。
王氏带着燕灼灼在顾相府邸绕了大半圈,才到了顾华章的院子。
她一进院,王氏等人就被禁军拦住。
“殿下?”王氏愕然。
燕灼灼头也不回,直奔主屋,院内伺候的下人不少,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你们是谁?”
顾华章的亲随厮见人闯入,下意识询问,鸦十六将他拦下,道:“我家殿下特意来探病的。”
厮长风听是长公主来了,顿时吓得不敢作声。
燕灼灼进屋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金疮药的味道。
屏风后传出了顾华章紧张的声音:“请殿下止步。”
燕灼灼停住,拧着眉,她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想来她进来前,厮正在给顾华章上药。
她回头,抬了抬下颌,示意那个厮进去帮忙。
长风起初还傻愣着,被鸦十六推了一下,赶紧进去。
半盏茶后,顾华章才被长风搀着从内出来,不等他见礼,燕灼灼直接开口:“虚礼就免了,坐着吧。”
顾华章还是拱手一礼,这才坐下:“让殿下见笑了。”
巧慧也搬来椅子,燕灼灼坐下后,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
“殿下……”顾华章想这样不好,却被燕灼灼瞪了一眼。
待人都离开后,燕灼灼才道:“顾相罚你跪了七祠堂,你还真就一直跪着,顾守约,你就不会变通一点?”
“的确是我有错在先。”
“迂腐。”燕灼灼嗤之以鼻:“让你偷圣旨的是本宫,本宫是不是也该去向顾相认错?”
“殿下……”顾华章无奈的看她一眼。
那卷藏在顾相书房内,关于出云观之事的先帝密诏正是顾华章替燕灼灼偷出来的,也是因此,他才受了顾相的责罚。
顾华章垂眸,片刻后道:“我愿跪祠堂,并非因为偷盗祠堂之事。”
他看向燕灼灼:“我准备离开顾家,殿下可愿意收留华章?”
燕灼灼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你想清楚了?选择了本宫,顾相怕是得气的将你逐出族谱。”
“嗯,想清楚了。”顾华章看着她:“我想亲眼看一看我母亲曾走过的那条路。”
那条被他祖父视为大逆不道,颠倒乾坤的路。
“令慈当年选择入凤阁,而被休弃又被家族除名,她自己斩断了所有后路,一往无前。”提起顾华章的母亲,燕灼灼声音也沉了下来,语气带着敬重:“你想走她的老路,但这条路只会更难,哪怕你身为男儿身。”
“我知道。”顾华章颔首,眼底似藏着暗火:“可我得去看看,那是我母亲豁出命也要走的路,她不该是默默无闻的,她曾经做下的那些功绩,何以没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
“她姓岳名芳华,而不是连姓名都无,没有宗祠跻生,只有孤坟一座,连墓碑上都只能刻上:罪妇岳氏!”
顾华章之母,岳芳华,岳氏为辽东大族,是富甲下也不为过。
岳芳华入凤阁后,便入了户部,主管钱银。
燕灼灼审视顾华章良久,自袖中拿出一张奏折递给顾华章。
顾华章迟疑三息,双手接过,展开后,他怔住。
燕灼灼轻声道:“这是本宫翻阅先皇私库时找到的,这奏疏是岳大人为盐铁改制所递的折子,上面的改制之法,虽未通过,但先皇却给了批注,一直珍藏。”
燕灼灼私心觉得,母皇是赞同这改制之法的,只是困于时局,才不能施展。
顾华章看着上面的朱笔御批:
——爱卿之才,可比管仲萧何。
只这一句话,便叫顾华章红了眼眶。
他的母亲,有大才!不逊下男儿!!
燕灼灼起身,冲顾华章一礼:“君若不弃,本宫想请华章入长乐宫为公主侍讲。”
顾华章连忙起身还礼,“华章谢殿下,定竭尽全力,以报殿下。”
他双眼泛红,如玉公子,目色澄明:“殿下,这封奏折可以留给臣下吗?”
那是他母亲的亲笔,自他母亲过世后,她的遗物都被祖父命人烧毁,他那时不在盛京,赶回来时,已一切不剩。
“自然。”燕灼灼颔首,笑道:“这本就是特意送给华章的。”
“谢殿下。”顾华章双手捧着奏疏,满眼珍惜。
燕灼灼又解下令牌给他:“凭此令,你可随时入宫,不过,以顾相的脾气,若知道你入宫为侍讲,恐怕会直接将你禁足。”
顾华章点头:“臣准备今日就出府别住。”
燕灼灼眨了眨眼:“就你让你厮在外城通化门边上赁的那院?”
顾华章微愣,“殿下你怎么知道?”
“本宫日夜让人监视着顾相府,当然知道啦。”燕灼灼的坦诚极了,直接把对面的端方君子干沉默了。
燕灼灼摆了摆手:“通化门那边窝棚密集,鱼龙混杂的,你住过去指不定当夜里就被人入室抢劫了,顾相直接让人把你绑回顾府都有可能。”
“就去长乐坊的牡丹园住吧,那是本宫的私宅,离皇城近,入宫也方便。有禁军看守,也省的顾相将你绑回府。”
见顾华章沉默,燕灼灼有些不耐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顾华章叹气:“臣下若住进牡丹园,殿下的名声恐怕会被牵连。”
“是担心本宫的名声,还是担心你自己的?”燕灼灼挑眉。
顾华章目光澄明:“世人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苛责,同样的事,放在男子身上无非是风花雪月,但对女子可就不一样了。”
燕灼灼看了他一会儿,“这世间儿郎,也少有像你这样,会易地而处,替女子考虑的。”
顾华章坦然道:“曾经的我,同世间男子一般模样。”
他的转变,或多或少因为他的母亲。
“登闻鼓一事后,殿下在民间声望不斐,文人学子间也多有赞誉,不能因为臣下被牵累。”
燕灼灼却摇头,似笑非笑道:“这就错了,百姓看重的,与那些文人学子看重的可不是同一种名声。”
“本宫那牡丹园,还真缺一朵花中之王,为之扬名呢。”
“华章素有美名,不如就帮帮本宫?”燕灼灼狡黠的冲他眨了眨眼:“古有千金买马,今有千金聘才子。”
如玉如琢的端方君子一瞬间红了耳根。
“殿下是想以此,诱良才前来投靠?”
燕灼灼点头:
“本宫这长公主尚无左右朝局之力,唯有一身铜臭,生来不缺。”
“恰恰好,这下熙攘,皆为利往。”
这一刻,顾华章看清了她眼底蓬勃的野心,那般璀璨,耀眼的怒放着。
“万物非我所有,但本宫要这万物皆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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