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哥当时年少气盛,只一心报仇,话难免过激,都是无心之言,阿姐不会怪罪的!”清浅柔声安慰。
“我知阿姐不会怪罪,当时阿姐是恨铁不成钢吧!现在想起,我是真的不懂事!”吴石将掌心的帕子攥紧,帕子因他的过度用力,原本软塌散开的边角,似乎蓄了力,绷直张扬。“阿姐与我不过相同年纪,却远远比我沉稳,比我想得周全。而我——而我鲁莽无谋,只想凭一己蛮力报仇雪恨,真真蠢笨如猪!”他手中帕子愈发攥得紧了,边角直直立起,似他顶在心头,无处宣泄的满腔悔恨。
“吴大哥!”清浅又挪得近了些,继续劝慰着:“我虽未见过阿姐,但吴大哥与阿姐相依为命,她必是最希望吴大哥平安顺遂的一个!我想阿姐当时心中更多的不是责备吴大哥鲁莽,是看到吴大哥平安归来那一刻,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无法控制——激动、恐慌、惊惧、无措!阿姐不过与吴大哥相同年纪,也是怕的!怕愧对去世双亲的殷殷期盼!失去相依为命的血脉至亲!怕面对孑然独行的尘世冰冷!”
“是么?”吴石猛地扭头去望清浅,眼神与她带着疼惜的眸光相撞。
“一定是的!”清浅目光没有躲闪,直直望进吴石的眼睛。
吴石眼中有无数情绪滑过。这么多年,他无数次回想与阿姐相处的点点滴滴,无数次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哪里惹得阿姐不开心。惹了阿姐难过的事儿几乎成了他的心魔,每每想起都让他悔恨痛苦。阿姐最失控的一次就是他初闯军营那次!他始终觉得那一刻阿姐对他失望至极,所以才会那般用力抽打!所以才会那般失控痛哭!却原来——却原来她只是爱他,只是爱他!
吴石的泪再次汹涌而出。他双手蒙上眼睛,手肘拄在腿上,身子深深蜷缩!除了离他最近的清浅能看到他微微战栗的身体和稍稍抖动的双肩,旁人远远见了,不过觉得他嫌了阳光耀眼,掩面遮挡片刻罢了。
清浅犹豫了下,终是抬起没有山的手臂,手掌落在吴石背上。她能感受到吴石一瞬的紧绷,但她没有挪开手掌,而是望向院里的那棵柿子树,手一下一下捋顺着吴石坚实的脊背。
吴石渐渐散了紧绷防卫。手掌传来的温热,将他心里结了多年的寒冰一点点融化!阿姐没有对他失望,阿姐只是在乎他!只是爱他!
不知过了多久,吴石终于重新坐直身子,清浅收回了手。
“让你见笑了!”吴石看着手里浸湿的绢帕,耳尖泛红。
“吴大哥过,江湖儿女,不必矫情!”清浅偏头看向他,语气蕴了狡黠。
“对!不必矫情!”吴石迎着她的目光,眼神诚挚。
清浅忽然不好意思起来,目光闪了闪,垂眸避开他注视,抬手捋了捋裙摆。
吴石看着她,没有话,只几息后,转头重又把目光投向柿子树,继续刚刚的话题:“那次之后,师父与阿姐恐我又冲动行事,师父将他毕生所学倾囊而授,阿姐寸步不离我左右。开始我很是反感,后来师父只要能将他教的功夫都学会,能打败阿姐,他就放我去报仇。我于是几乎不眠不休地日日练功。终于,一年多后,一日与阿姐对练时,我将她头上的钗子削落。我开心极了,冲到师父面前,师父要话算话!”
吴石盯着柿子树枝条间虚空的某处,似乎看到帘时师父的神情,他微微叹了气。
“是师父不肯放吴大哥去么?”清浅看他叹气,开口问道。
“不是!”吴石摇头否认。“师父允了,只是神情有些古怪。当日我不懂,现在想来,是师父看出阿姐故意露了破绽予我,让我赢了!”
“阿姐要去报仇了!”清浅语气肯定。
“是!”吴石挺直腰背,目光滑过柿树树梢,望向一碧如洗的空。“阿姐赋、悟性都高于我,怎会轻易输!她卧薪尝胆忍了那么久,只是在认为可以全力一搏、报仇雪恨的时候,适时输了给我!”
“阿姐确实有开一代宗派的心性!”清浅由衷地感叹。
“是啊!”吴石盯着空中的一片湛蓝清澈,似乎阿姐就隐在那里,笑意盈盈。
“阿姐与吴大哥去了军营?”清浅问道。
“去过一次,不过没有停留,只打探而已。”吴石:“阿姐远比我有成算。她怕我冲动行事,入军营那次事先好只熟悉地形和军士巡逻安排,确保一击而郑不过,当日阿姐确实多虑了。第一次入军营险些丧命的经历,的确让我反思过无数次!我知以卵击石不但不会报仇雪恨,只会白白送命罢了!”吴石唇角添了自嘲的弧度。
”去了一次?”清浅微微诧异。
“是,一次!”吴石忆起复仇经历,神情再次绷紧。
原来,吴石与姐姐吴岩发现若在军营击杀山匪头目,很难做到不惊动军士。而一旦军士发觉,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二缺日功夫确实不错,可远远没有达到张翼德般“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的程度。(出自《三国演义》)。于是两人悄然折返,商量如何将山匪头目引出军营,再行击杀的计策。
两人在侗屏门暗桩的帮助下,终于查到山匪头目在当地养了一个外室,每月都会不定时寻机会去那外室的宅子住上几宿。
姐弟二人赁了外室宅子近旁的宅院居住,随时关注那宅子动静。终于皇不负有心人,十几日后的傍晚,两人看到了山匪头子进宅门的背影。
两热到子时,趁着月黑风高潜入正房内室,将床上男子一剑刺死,惊醒的女子高声尖叫,被吴岩一掌敲昏。吴石砍下男子首级,比吴岩慢了几息出门。
待他拎着鲜血淋漓的头颅,迈过门槛时,正看到吴岩背对着他走到庭院正郑他刚想举步追上,一道黑影从正房房顶飞身而下,吴岩正处在大仇得报的恍惚中,没有任何防备,而吴石也猝不及防,施救不及。
“阿姐!”吴石的惊骇呼叫声中,一柄长剑直直插进吴岩背脊。
吴石发疯般冲过去,而吴岩也没有立时倒下,她下意识回首挥剑砍向身后袭击的人。那人原以为不过吴岩一人,不想身后还有吴石。长剑插入吴岩后背,他想拔剑已然不及。吴岩撑着一口气与对方缠斗,而吴石完全不做任何防守,只搏命打法。那人在姐弟二人手下没有讨到便宜,很快被击杀。
“是山匪头目护卫?”清浅听得满眼是泪。终归大意失荆州!
“不是!”吴石狠咬了下牙关。“是山匪头目仇家太多,他每次回来都不住正房内室,而是和外室一起住厢房,让宅里的一对下人夫妻住正房。”
清浅深吸了口气,觉得心里憋屈得很。
“阿姐当日就穿着一身碧落色衣裙,与你在月清庵的衣着类似!”吴石语声很低,沉沉如坠铅锭。
“吴大哥!你和阿姐杀了仇人,大仇得报,想来阿姐也是无恨的!”清浅不知该如何安慰,声音干涩地道。
“我知道!”吴石垂了眼眸。“阿姐是在我的怀里含笑而终的!可我每每想起,只觉锥心痛苦!若我能多些思虑警醒,阿姐一定还在!”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吴大哥莫要如此自责!若阿姐尚在,一定不想看到吴大哥如此!”清浅语气里都是疼惜。
“嗯!我知道!”吴石语声几不可闻。
浮世陌陌,去留若梦;蓬山重重,欣凄似幻;肠断千度,离人不顾矣!
关道孑孓,思深无痕;迎了晨星,睡伴残月;风起琴鸣,只做闲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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