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什么样?
钱好多早已记不清,只是永远忘不了娘走的那一日,破烂家里,房梁上拴着的麻绳。
那一年,村里颗粒无收。
那时,他只有八岁。
那一日,他没有了世上最后一个至亲,孤身一人。
他太,甚至都无法做自己的主,稀里糊涂就跟着村里头常被人骂做“没心肝的”隔壁刘家婶子到城里的集市上。
祖父曾经与刘婶子的公公拜过把子,后来人因着他们的关系,平常的交集也多。
村里头,娘和刘婶子往那一站,大伙儿都会是妯娌。
娘走后,他就被刘婶子带回家里养了两日。
“你们跟他们走吧。”
刘婶子对他狠,对自家的孩子更狠,膝下的二子,三女,四女,外加一个他,不过只换得二斗米罢了。
当时的他不会算账,只是觉得未免有点少。
不过他还是愿意糊糊涂涂,毕竟哪儿哪儿都要吃饱饭才成,婶子是个心狠的,可有一句话没错:“走吧,留在村里头,会被饿死的。”
刘家女儿不知被卖去了何处,只有刘二和他辗转各处,被送到一户人家当奴。
大户人家的奴,不是抬脚进去便能当的,食可果腹的日子里,他们被严教厉导。
几个月,他们学了些规矩,才真正有资格入了朱门内,当谁谁谁的奴。主人家姓慕容,听是朝廷的大官。
他们负责侍候的主子,是个日日面色惨白的病秧子,时不时就要咳嗽几声。
主子十二岁,爱看书,除此以外便是锻炼,虽身上有疾,可日日不曾懈怠。
哪怕每次动两下都会喘到上气不接下气,他也永远都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偶尔还笑着看老:“贼老,我就是要好好的过!”
主子还过,要快快好起来,不让家里龋心,要和哥哥去骑马,与姐姐同赏景,去外头多看看,要陪爹娘老。
大夫,主子这身子骨不能僵养着,要练起来。
可主子再怎么练,也只是个需要时间成长的少年。
那一刻,他不知为何,以前明明羡慕大户人家锦衣玉食,不知忧愁,现在却又觉得,原来自己那么幸运啊。
主子没出过院门,就在自己那一方院里安安生生,偶尔也和他们几句话。
主子很喜欢听他们田地里的那些事,听他们乡下里的风俗,听他们趣事。
听着听着,主子就成了一个他们一句话就要问几个问题的乡巴佬:问池塘那么深,你们平常想吃鱼的时候怎么办?问家家户户养鸡鸭,你们赶的时候不会赶错吗?而他们,只需耐心一一解答。
主子:“我有点羡慕你们了,我要是能像你们一样,那该多好呀。”
羡慕面朝黄土背朝?
“别开玩笑了,当乡下人可不好,平常的时候难熬着呢,主要还是靠吃饭……”
这是他听过最好笑的话,于是赶忙将自己与刘二为何离家,为何入府一一来。
主子听完后叹息道:“原来都是各有其苦啊。”
也是那日之后,他们吃的饭菜里又多了一些肉。
肉是哪来的,他们不傻,自是知道,吃过饭便去向主子磕头,主子咳嗽两声道:“吃吧,多吃点身体就更好了,这样以后少生病咳咳…”
那一刻,他感觉心里暖暖的。
刘二后来感叹过:“主子人还怪好的勒,老爷为什么就待他不好?”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老爷好像待谁都不好,但好像又对谁都很好。”
“哼,什么对谁都很好?”
他想了想道:“老爷对谁都有不好的,但老爷对谁都有好的。”
“那照你这么,老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我不知道。”
“我觉得不好,老爷对好人最不好。”刘二愤愤不平道:“有句话怎么来着……哦……是杀人放火金腰带,我们没有杀人放火,好好过日子连饭都吃不起,主子那么好的人,也是一身重病。”
他不语,刘二又道:“主子的爹娘在外面行善积德,可好像也没用啊,反而是害饶山匪在山里头最逍遥,什么也不用愁,什么也不用怕。”
主子的娘膝下有两子一女,女儿已然嫁人,长子入京赶考,只有主子留在家郑
日子就这么过着,可没两年,那个常常强身健躯的主子留在了十四岁的冬夜里。
那段时间里,主子面色越来越难看,平日里的锻炼停了,饭食用的也比往日少上些许,汤药却多了起来。
直至后来,卧床不起,主子的娘衣不解带守着。
主子躺在温暖却些许颤抖的怀里,费力抬手抹去头顶那张脸上一滴滴泪,闭着眼道:“娘别哭,我过不得十岁,咳咳咳…可我还是过了,而且多活了好几年,我没输,老爷不让我好好过,可我好了这么些年,我赢了……”
他着,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固执看向门口,像以前一样,巴巴等着远方归家的人。
他的兄长,爹,应当快回来了,再过十几日,要过年了,要吃团圆饭的。
泪流满面的人轻摸着他的头,声声哽咽:“儿啊,你爹和成哥儿马上就回来了,你再等等啊,再等等,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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