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这，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情报的湖广布政衙门、武昌府衙、江夏县衙都结束了年假，全员返岗，全域戒备。
凤阳的事情在民间也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张献忠屠杀了一万余人，都是富户客商，消息顺着商路传播，口口相传之下，将农民军都形容成了赤面獠牙的怪物，遇到人就要挖心开膛吃肉。
江夏上下，都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陈吉发给卢象升写了封信，把自己的想法进行了汇报，然后递了拜帖，去见邓来鸾。
邓来鸾本来很忙，没空见陈吉发，但书吏，陈进士是请命来的，于是将他带到了值房。
值房文书堆积如山，人员进出如梭。
崇祯皇帝对凤阳沦陷震怒非常，严令各地募军、筹资，支援前线。
湖广临近战区，是重要的支援省份，而且驻军最多，占了大明朝的三分之一，这个时候正是物资调拨、人员调度的关键时候，忙是必然的。
陈吉发见面，也不客套，时间紧迫，便直接明来意。
“府尊大人，学生是为抵御流贼而来。”
“嗯，如今的确是用人之际。不过，江夏在江南，应该问题不大。本官如今担心武昌县的江防，准备过两日去转转。”
“学生不担心江夏，流贼没有水军，肯定不能大规模过江。如今武昌各地都在仿照江夏建立流哨，股流民也不足为据。现在忧者，怕是江北的各府县。学生想面见唐巡抚，求大人引荐。”
邓来鸾沉默了片刻，他大概猜到了陈吉发的想法，不过，唐晖又是个守成之人，就算邓来鸾本人也不见得得动这位只想着到点退休的老头，更不用是陈吉发了。
“本官找机会先与唐巡抚提几句再。”邓来鸾斟酌道，“若是他感兴趣，本官再引荐一二。”
“其实，若是知府大人愿意帮忙知会蕲州、黄州知府，学生倒也不一定非要见唐巡抚。”陈吉发听到邓来鸾如此，图穷匕见道，“学生此前已经给郧阳卢巡抚寄了信，请他得空时赴黄、蕲狩猎。”
邓来鸾皱起眉头，看着陈吉发沉静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来到地图边，神色郑重起来。
“你是，贼寇不会继续南下淮阳，而是会折返湖广，入黄州、蕲州？”
“是，学生的确如此判断。”
“理由？”
“南京陪都，遍布军事重镇；淮南水网纵横，不便流窜；山东刚刚经过登莱之乱，十室九空，又不是漕运时节，无粮可抢；如今唯有西去河南或转战湖广。但河南是流贼来路，后面追着官兵，肯定不能去，所以，守备空虚，没有官兵，又有足够粮草没被抢过的地方，就只剩湖广。与安徽临近的黄、蕲，首当其冲。”
听了陈吉发一席话，邓来鸾立刻通畅了。他虽然不是武将，但身为巡抚，多少懂些军事。于是立刻叫来厮。
“快，备马，本官要去见唐巡抚！吉发一起去。”
不管是多不作为的封疆大吏，在皇帝凤阳祖坟被掘，凤阳亲戚全部被屠的情况下，也必然不会轻视守土之责。
此前，湖广的官员想的大多还是流寇会往更加平坦的山东、淮南前进，那边城市更加密集富庶，地形更加容易流窜，事实上，张献忠开始也的确如此想的，但东进面对水网和早已做好准备的守军，缺乏水军和重型设备的农民军根本不占优势，又因为没有根据地，所以不能长期围城，只能向防御薄弱的湖广流窜。
邓来鸾打着紧急军情的名号，巡抚衙门不敢阻拦，直接将两人带到唐晖面前。
唐晖今年已经六十七了，身子骨还不太好，他已经打了报告乞归，但圣上太忙，一直没有回复。
他并不知道，历史上，他乞归的报告还没被皇帝看到，湖广麻城被流贼袭击的消息就传到了北京，麻城世家众多，湖广籍官员奔走联络，纷纷弹劾唐晖玩忽职守，疏于防范，再加之他此前派往陕西的部队全军覆没，崇祯皇帝又是盛怒之中，直接就将他论罪问责，罢官回家。
唐巡抚出来的时候，由两个厮扶着，坐上首座，才开口问事，牙齿脱落严重，声音含糊不清。
邓来鸾将陈吉发的话讲给了唐巡抚听，巡抚大人想了想，让厮唤来湖广都司衙门的人来询问，巧了，进来的是个熟人，正是薛玉宗。
薛指挥见了老熟人，先是热情问了声好，又听唐晖和邓来鸾清原委，陷入沉思。
“这事情，是猜测还是确有证据？”
“是学生猜测的。”陈吉发上前拱手道，“但学生认为，这件事可能性很大，而且，贼寇若入湖广，极可能从宿松进蕲州，由霍山入黄州，目的，是突破麻城、信阳一带，返回河南。当然，如果武昌府守备松懈，流贼大概也不会放过抢劫的机会。”
陈吉发讲的，就是后世张献忠的进军路线。
历史上，张献忠主力经太湖、宿松一线进攻蕲州，因为蕲州是荆王封地，守军较多，张献忠又赶时间，不能顿兵城下，因此找荆王府勒索一笔钱后就放弃了。反而是北路偏师连续攻克英山、罗田两县，打通了前往江北平原的通道。张献忠于是转而流窜至黄州，部分偏师劫掠汉阳府，主力转而北上，入麻城，从应山、信阳方向入河南，直奔商州，回归陕西。
这套千里奔袭的战术，将沿途围追堵截的官兵耍的团团转，可以是古代闪电战、游击战的典范之作。
薛玉宗并不清楚这些，承平日久，内地的许多军官并没有太多实战的经验，薛玉宗虽然参加过一些战役，但与常年在边塞作战的张献忠比起来，军事素养差太远了。但在陈吉发的启示下，他倒是渐渐理清了风险所在，于是开口道：
“如果是猜测，并不能作为调兵的依据。不过，陈公子的那些情况，的确有很大可能。湖广向来对北方流寇着眼多，汉江沿线城墙都加固过，但江西那边，许多县城年久失修。蕲州还好，黄州的英山、罗田两县贫困，不城墙失修，怕是兵丁都没养几个。而且， 去年湖广兵在洛南新败，如今各府县驻守的兵丁都是去年底新招募的，好些个只训练过两三次。如果贼寇真从这条路突袭而来，想必难以抵挡。”
这么一，年迈的唐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看起霖图。良久，他回望陈吉发一眼，问：
“你是进士？”
“回大人话，甲戌科二甲三十五名进士出身。”
唐晖点点头，回到座上，从手侧的竹筒中取出一根令箭，扔到陈吉发面前。
“朝廷养士，用在今朝。按你的，去黄州、蕲州巡查防务，不得有误。”
场上三人，皆惊诧异常，面面相觑。但老态龙钟的唐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完这些，就让厮扶着，起身走了。
邓来鸾叹了口气。
“子安是猜测，巡抚就给了块令牌。这件事，到根子上，还是巡抚大人不以为然。”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查也！”
“心情可以理解。”薛玉宗拍了拍陈吉发的肩膀，“你去吧，尽力而为。你不是朝廷命官，也没有守土之责。行都司会提醒各地加强军备，另外，武昌府还有五百府兵，你带去用。”
“可学生不是武将……”
“你不是和姚泽孝那厮一起弄了个团练吗？让他当主帅，任命千总的文书明日送到。”
姚泽孝原本是个把总，这相当于临战提了一级。不过，是个千总，手下却只有五十亲兵可以冲锋陷阵，那五百府兵，显然只能守城而已，还不见得足额。
陈吉发想了想，这件事对姚泽孝未见的是个好事，但总算是有了军事自主权，而且，这五百府兵他吃进去，就不准备吐出来了。
正好他准备扩大团练，如今又多了一哨兵马的编制，可以把团练和正规军之间形成梯队，团练主司作训，这哨人马主司实战。
邓来鸾见薛玉宗表态支持，也对陈吉发做了个承诺。
“今年武昌的税收又考了优等，府库还有些去年的钱粮没有运走，如今给你五百两银子开拔费，另粮食二百担。”
邓来鸾给的这点拨款，赶不上陈吉发手中的一间正街铺面，不过，明末财政紧张，这已经是知府大饶诚意了。
“谢两位大人支持，学生必竭尽全力，阻滞流寇南下步伐！”
陈吉发没有打包票一定会抵御住流寇，只阻滞。
他那点兵也就是组织下地方防御，疏散下当地居民，打正面的阵战是很难的。
不过，富贵险中求，在王朝末年的乱世里，以打促练才能出强兵。因此，他也没准备完全龟缩在城里打保守仗。
同两位大人又聊了些行动的细节，陈吉发拿着唐巡抚给的令牌，去布政使衙门办理了手续，便回到苏家湾。
第一时间，召集合作社全体委员连夜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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