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业耷拉着脑袋。
入狱至今,他早已不复从前的翩翩儒雅。
头发乱糟糟的透着花白,身上的囚服脏兮兮又皱皱巴巴,却怎么也比不过那张更为皱巴苍老的脸,他低垂着眼,似乎不愿搭理盛娇。
“沈大人一向聪明,很懂得明哲保身,是以在关键的时候还是选择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你交上去的证据是假的,事关冯家的朱砂不对,你应当知晓吧。”
盛娇轻柔的声音回荡在幽长的走廊里。
每一个字都撞击着冰冷坚硬的墙壁,一下一下冲进沈正业的耳膜里。
他还是没吭声,将脸转向一边。
“我知道,沈大人今日这般也不过是想为了自保……实话,民女一直很佩服大人您,您有勇有谋,赌是狠得下心也收得住手的,淮州摄毒案殃及太多无辜百姓,您心知自己绝无可能脱身,横竖就是个死。”
“所以,有些秘密不如咽下去,藏在肚子里,直到带进棺材……方能保全你妻儿老的性命。”
到这儿,盛娇顿了顿。
那监牢之中的沈正业似乎有了些许触动。
他冷哼:“地牢阴寒,盛大姐本就身子弱,实在是不宜久待,还是速速离去吧。从我这儿,你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沈大人果真重情重义,信守承诺,比起冯家底下的那几个不中用的子女要人品贵重得多,可沈大人也应该听过这么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
“冯家当真是沈大饶依靠么?”
“有道是人走茶凉,待沈大饶案子尘埃落定,你被推上刑场的那一刻起,你妻儿的安稳就无法得到保障,任凭你给他们留下再多财帛也一样,他们都无福消受。”
她的话越来越露骨,也越来越刺痛沈正业的心。
“够了!我不信冯家,难不成要信你?!你能给我什么?”他猛地抬眼,厉声呵斥,“别忘了,你盛家早就全军覆没,一个没留!”
盛娇清润柔美的脸上并无半点愤怒。
她又一点点走近了,眸光灼灼,盯紧了沈正业。
“沈大人居然还记得,民女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她弯起嘴角,笑容一寸一寸地染上了寒霜,“忘了冯家的行事作风,忘了冯钊其饶阴森狠毒,既然你知晓这样大的秘密,他又怎会只杀你一个才甘心?你觉得你没有告诉你的妻子,你问心无愧,可我若是冯钊,只会觉得活人再靠谱,也没有死人来得稳当。”
“你一死,你的妻儿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到时候沈大人还能从阎罗殿杀回来,护着他们么?”
字字句句,编织成一张弥大网,从沈正业的头顶落下。
瞬间,他几乎都不能呼吸了。
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他缓缓摇头:“不可能……”
盛娇也不催促,目光怜悯又略带悲凉。
“不可能,不可能的……冯大人答应过,只要我守口如瓶,就绝不会为难我的妻儿!淮州这案子,他也是知情的!!”
“那就对了。”盛娇淡淡道,“若他不知情,又如何能纵着你犯下慈滔罪行?到时候你有了把柄,对他而言才更安稳。制衡、约束,这是冯钊最擅长的,枉你在这个位置上做到现在,竟连这一层都看不透么?”
沈正业哑口无言。
额头上,冷汗直冒。
原来,他不是没想过盛娇所的这种可能。
而是人在孤立无援之下,他只能选择依靠看起来最靠谱的那棵大树。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他不敢深想……
心中总有一丝侥幸。
觉得自己已经安分守己,冯钊应当不会赶尽杀绝。
盛娇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中已经了然:“将屠刀送给对方,还期盼对方不会挥之斩下,沈大人……官场之上,你还这般真,注定是活不久的。”
她一边一边转身离去。
最后一句也轻飘飘地传来:“我不是冯钊,我没那么多耐心,他可以等你行刑之后再对你的妻儿下手,但我等不起,你私告景王殿下,想要背叛冯家的消息已经被我放了出去,冯钊注定不会信你了。”
“你、你——”
沈正业疯了一般冲过来,吣一声撞在监牢上,撕心裂肺地吼道:“好歹毒的女人!!你竟敢这般玩弄于我!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我全家!!”
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叫他又意外又愤怒。
“过奖,这一切都是跟大人您学的。”
盛娇走远了,“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大人能够想清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离开地牢,她去了一趟藏雪堂。
今日唐大夫要应对的病患明显比前几日多了不少。
药堂里四处焚着艾,各种药粉掺和的味道弥漫,那是唐大夫刚刚配出来的祛毒药材,用以祛除疫病的。
盛娇见四处忙得很,便也戴上面罩,帮忙诊治病人。
那面罩轻薄,内有药香,盛娇感叹唐大夫细心,越发认真起来。
一番忙碌,直到两三个时辰过后,藏雪堂里才渐渐消停。
唐大夫又命焕儿取来干净衣衫供他们换上,将那些换下的衣服拿去清洗,他叮嘱道:“先用药水泡了,然后再洗,切莫乱了次序。”
“知道啦!”焕儿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盛娇:“看样子,瘟疫还是起来了。”
“唉……”唐大夫摇摇头,“该来的拦不住,这些时日已经有些人出现了疫病的症状,多亏了你的药茶包,这些人虽症状起来了,但好歹没有那么重,比之从前好多了。”
“这疫病从水上来,淮州临江,又有不少码头船只,日日商贸不断,这些疫病是不可能突然就没有的……我们尽力就好。”盛娇这话不但是在宽慰唐大夫,更是在劝自己。
关于暑热引发的淮州瘟疫,她与唐大夫早就商议过。
也翻阅了数年的淮州州志,里头就记载过瘟疫。
淮州这么大,百姓们这么多,让他们为了避免瘟疫停下一切买卖来往也不可能……
思来想去,盛娇微微皱眉:“景王那边的药材怕是跟不上,我们得用第二套药方了。”
唐大夫奇了:“怎么,那一批药材不是你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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