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桐紫甩脱了背篓,冲到寺院的时候,已经晚了!
黑压压的官兵围堵了寺院大门,守卫森严,正在破门!无数看热闹的村人远远围着,嘈杂的喧哗里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而寺院里,已然有浓烈的黑烟,滚滚而起!
“元清!”桐紫惨烈的呼喊一声,刚扑上去就被官差架住了,那些差爷恶狠狠的将她推倒在地,还啐了一口,“哪来的野子,没看到爷儿们在办案吗,再上来打死你!”
桐紫惊惶了一瞬,终于冷静下来,飞奔向院落一侧,攀着梧桐树就往上飞爬。
已入深秋,桐花渐稀,梧桐叶黄,寒蝉飞翅一般的种荚支棱着,泛起黄色,稍一触动就沙沙作响。幸亏人声嘈杂鼎沸,差役又忙着破门,竟是无人发现她,桐紫终于攀上了树冠,急切望去。
这一望,腿软的几乎跌下去树,冷汗瞬间浸满了她的全身,紧接着,两行泪不受控制的滚落。
寺院深处,戒坛之上,早已架起了厚重高柴,几个僧人跪在柴前双手合十,正在饮泣。
高高的柴堆之上,火焰疯狂,浓烟泛起,直逼苍穹。
而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之间,高高的柴堆之上,却坐着……却坐着一动也不动的元清啊!
熊熊大火,已然在无情的舔舐他瘦削的身体了!
“元……元清啊!”她从高高的树冠上,径直栽进了院子里,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来接住她了。
桐紫摔断了腿,她无法站起来,想爬到他身边去,但抖得厉害,一双破了皮的胳膊撑了好几次,都无法撑起抖个不停的身体。
她狼狈的瘫在地上,用力的捶打着地面,“我不允许……我不允许,停下,停下啊!”终于,呼风唤雨的神力再次被她唤醒,空几乎在一瞬间撕开了一条黑缝,浓密的黑云从那裂缝中汹涌而出,霎时将地都拢在疯狂的黑色里!
罡风尖啸,雷电嘶吼,倾盆大雨倏忽而下,用尽全部的力量,朝着柴堆上熊熊的烈火扑去!
然而,那柴堆为零燃,显然浇满疗油……
暴雨倾盆而下的时候,火势竟没被瞬间扑灭,反而顺着滚油四散,如爆裂般蓦然涨大了一倍!
周围跪着的僧人被火舌舔中,纷纷痛苦的跌下戒坛,惊恐的看着烈火灼心的元清。
他双手合十,痛苦的拧起眉头,一任火焰灼烧,却始终不曾发出一声。
爆裂的火焰已然舔完了他的衣物,从内而外的焦灼着他的皮肉,炭化着他的身体。他像是一根无能为力的干柴,被肆意的逼出水分,用尽全力,将自己榨干成一节焦黑的碳,继而,慢慢化成一缕惨白的灰。
桐紫终于艰难且哭嚎着爬到了戒坛下,她满是血和泥的指甲颤抖着扒住台边,痛苦的要发疯了,只能含糊不清的念他的名字。
暴雨倾盆,终于缓缓战胜了大火,高高的柴堆塌陷下来,高温炙烤着她绝望的脸。
元清塌倒在她面前。
他已被碳化、定型了,像是一具被岁月遗忘了千年的干尸。
他温柔的眉眼,纤长的睫羽通通不见了,那张脸……那甚至都不能称为一张脸。
破门的声音终于尘埃落定。无数的官差、看热闹的人群蜂拥而入,齐刷刷杀到戒坛之前,却纷纷惊恐的怔住了。
胆的孩子刚哭出声,就被大人死死捂住了。
密雨倾盆,敲打在人们的鼓膜上,抨击在人们的心脏里,轰隆隆作响。
没人敢出声,可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混合着松香的奇异香味,在整个火场戒坛之上弥漫,如莲花开落,似长灯夜明,让人心里既畏惧,却又觉得诡异的安详……
桐紫哪里管什么香不香味。
地间无情的大雨,浑身断腿破皮的伤痛,都抵不过她此时心里的痛。
她痛的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她紧紧搂着元清的枯尸,尸首上焦黑的泥汤被暴雨无情冲刷,仿佛想将他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的,彻底从她身边夺走。
她哭的不出话,也喘不上气,她想诅咒这个世界,她想杀死所有人……逼迫的,漠视的,惊恐的,看热闹的……
她想杀死所有人。
带头的差役终于反应过来,挥手下令捉拿剩余僧人,想要就地坑杀。那些僧人悲痛的惨叫着,激烈的挣扎着,无助的磕着头,祈求佛祖、祈求菩萨、祈求村民、祈求众生。
但没人敢来拦阻,也没人前来拦阻,除了抓捕的声音和无情的雨声,地一片死寂。
桐紫将元清的脑袋,慢慢拢在自己怀里,闭上了眼,轻轻地。
“你们去死,好不好?”
“你们……去死好不好?”
再睁开眼睛时,除了那几个骇破胆子的僧人,原地,已然被飓风打扫的一干二净。
地间的血雨,越发大了起来,没有丝毫的止息。
桐紫喃喃问旁边吓破哩子的僧人。她问,“今日,初几了?”
僧人惊惧交加,好久,才战战兢兢的回答她,却因为抽泣和害怕,声音断断续续。
“初一……今日是九月,初一。”
桐紫点点头,抖着唇轻轻对元清耳语,“你等等我好不好?我去寻你,我必会,去寻你……”
元清手腕上糊成炭粉的念珠终于抖动了一下,范大爷的声音艰难传来,“就是这个日子……”
“九月初一,元清的忌日。”
眼睁睁看着元清自焚而亡,谢星的心,也感觉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半。她痛苦沉吟,“难怪蘑菇幻境里,会有漫山遍野的火海炼狱……”
“元清自焚的场景,恐怕是孟婆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更何况,这一世的元清,从未与孟婆在一起,并且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死,来与她决绝的告别。
五世轮回已过,这已经是他俩最后的相聚和离别,她真的不敢想,从这一刻起,到往后的几千年里,孟婆将带着怎样的心情,去寻他、找他、唤回他?
而以这样的方式最终告别,与逼疯她,又有什么区别?
故事的后续,乏善可陈。
桐紫冷定下来后,便背负起了元清的干尸,带着苟且存活下来的僧人,逃进了山里。
在一处巨大的松柏之下,她慢慢挖了坑,埋葬了元清。
越来越多的僧人逃出升,或逃到山野隐居,或逃亡南方别国避祸。
这场轰轰烈烈的北魏太武帝灭佛运动,从公元445年春季开始,浩浩荡荡的持续到公元452年,因太武帝遇刺身亡,才正式落下了帷幕。
后文成帝继位,下诏恢复沙门,重建寺院,苟延残喘的众僧人,才渐渐得见日。
受桐紫所救助的僧人,后在重塑寺院佛像时,参考她的容貌,塑了观音菩萨金身。有的以“圣观音”为形貌,男女莫辨,悲悯人,手持莲花,普渡众生;也有的以怒观音——“马头观音”为肖像,身披业火,脚踏地狱,怒目圆睁,雷霆暴雨。
可这些,于桐紫,都不重要了。
她又一个人孤独的活了六十多年,眼看它沙门灭顶,眼看它坑僧灭佛,又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辩经辩法,信徒众多。
她却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神的历练,界的消遣罢了。
他们需要让人类“忘却”,否则,人类就会痛恨、会癫狂、会反抗。
人类也需要“忘却”,否则,一世世的生老病死,爱恨纠葛,他们只会觉得绝望,继而躺平了,静静迎候所有的不公,直到死亡的反复降临。
六十多年后,桐紫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地府三途冥河,忘川河畔,诞生了一位不见悲喜的神明,祭下“醧忘台”,熬制“忘情汤”,为每一位痛苦的亡魂,洗却生老病死、爱恨悲欢,一片纯白的迎接新生。
几十年如一日,几百年如一日,几千年如一日。无人知她从何而来,无人知她去向何处。只是华发渐生,她也垂垂老矣,从孟静姝,变成了孟婆。
然而,属于她和他的故事,方兴未艾,未曾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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