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棠的妈妈是个漂亮女人,更是个爱美的漂亮女人。
那个时候身边的阿姨们为生计奔波,很少有悉心打扮自己的,但妈妈不一样。每前一晚,妈妈会选好第二上班穿的衣服,从里到外搭配好,然后熨烫平整,仔仔细细地挂在衣架上。
田棠不喜欢妈妈这一点,因为有次她起夜去厕所,黑暗里差点被挂在衣架上那套完整的衣服吓到——那真的很像一个没有脑袋的女鬼阴恻恻地对着她。
妈妈的头发永远是整齐的,脸永远是干净的香香的,即便出门丢个垃圾的工夫,她也要对着镜子涂一下浅色的口红。
妈妈的化妆台神秘而缤纷,那些调色盘似的花花绿绿的眼影盘,那些从方方圆圆的壳子里旋转而出的口红膏体,那些瓶瓶罐罐香气浓郁的精华乳液,都令田棠无比向往。
田棠喜欢在妈妈化妆的时候把脑瓜搭在妈妈腿上痴迷地看着,妈妈会笑着捏捏她的脸儿,还会在她嘟起的嘴上拿口红轻轻点两下,然后一大一两个女人一起啵啵啵地抿着嘴唇把口红抿均匀。
田棠眼里的妈妈,永远是美的,是香的。
爸爸出事后,妈妈有时在梳妆台前坐着坐着,连乳液都还没涂完,就捂着脸哭起来。棠跑过去拍拍她的背,她就一把抱住棠,把脸埋进棠的怀里。
棠胸脯剧烈起伏,她拍着妈妈,没事妈妈,等我长大的,我要赚多多的钱,给你买多多的口红。
妈妈就哭得更凶了。
警察寻遍了那条河,并没有找到肖黎的妈妈。
肖黎的妈妈为什么也要在那条河里找呢?田棠不懂。她和自己的爸爸并没有很深的交情,又怎么会和爸爸的事情扯上什么关系呢?爸爸又为什么要去那个从没听过的村庄呢?
棠觉得警察一定是搞错了。她喜欢看侦探,看过全套的福尔摩斯和好几本阿加莎,她觉得警察应该去找肖黎的爸爸,找肖黎的外婆,找所有和他妈妈相关的人,这样总会有线索的。
后来棠才偷偷听到大人们谈论,才知道陆丘是肖黎妈妈的老家,而肖黎的外婆,打从去年生病后,便搬回了那儿。
慢慢的,左近流言四起,那些爱搬弄是非的恶妇们,开始绘声绘色地编造起棠爸爸和肖黎妈妈的桃色故事——一个娶了漂亮老婆但不安分的好色爸爸,一个遇人不淑受尽折磨渴望逃离的可怜妈妈,一个因怜惜而生爱,一个因感激而动情。
后来一个雨夜,两人相约私奔,可是在前往妈妈老家的时候,不垂怜,两个可怜人从此魂归上。
也会有不信的人,你可别瞎啊,那田大哥老老实实一个人,和肖家嫂子连独处都从没见过,又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情分呢?
恶妇们撇着嘴,人家独处还能被你撞见吗?不然你以为田和肖之前打架那次是因为啥?俩男人打架还能因为啥?因为女人呗!
有次范大娘出胡同时听到了这些不像样的话,气得当街和一个恶妇对骂了起来。恶妇自知理亏,悻悻地走了。
骂骂咧咧往回走的范大娘看到棠呆呆坐在院子台阶上,过去一把把棠搂在怀里,惹得棠也跟着她哭了起来。
暑假到了,棠的生日也快到了。去年生日时爸爸送了她一个特别贵的洋娃娃,那个娃娃袁柳也有一个,袁柳很爱惜她,不常让棠碰。
有次爸爸看到袁柳给娃娃梳头时棠那羡慕的眼神,就在生日那买给了她。那个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可是今年还没到生日,棠就失去了爸爸。
自从妈妈失踪,肖黎便很少在家了。升初的考试结束了,他就去了外婆家。
去年生日时肖黎送给棠一幅自己画的画,画上是大眼睛嘟嘟脸的棠,棠永远记得当时在袁柳和英侠兄弟的哄笑声中,肖黎那变得通红通红的耳朵。
今年的生日,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没了。
生日当,妈妈一早强颜欢笑着要去为棠煮饭,被早有准备的范大娘拦了下来,把她和棠都拉到自己家里。
范大娘家早已备好了热腾腾的鸡蛋和香喷喷的面条,像时候那样慈爱地看着棠吃掉。
范俊哥出门把鬼头们都搜罗过来,变戏法似的捧来一个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是棠最喜欢的浅蓝色。
那午后的阳光毒辣,刺得人眼睛生疼。看着范大娘家满院熟悉的笑脸,田棠突然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她用尽全力抑制着体内那股吼叫的冲动,平静地要回家拿个东西,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出院子。
等到躲过了全部饶目光,田棠一下子狂奔起来。她跑过家门口,跑过胡同,跑过旧厂房,还在跑。
等她停下来时,她已经在山上了。这个他们来过无数次的山,好像在敞开怀抱等着她。
田棠走过杂草丛生的路,走过大片大片的苍尔枝,走过长满枣子的荆棘丛,走过孤坟后的山洞,走到后山腰的一片坟场。
那片坟场并不大,但也容纳了不少故去的人睡在这里。
田棠他们平时不敢来这,被家长知道了会被揍屁股。只有一次,那很多人来这里祭拜,棠他们胆大包地跟着人群去凑热闹。
一个调皮的初中生模样的男孩路过棠身边,顺手抓起身边墓碑上摆着的祭品堆里的一只苹果,坏笑着扔进棠装枣子的兜子里。
那兜子棠异常珍爱,是舅从南方带回来送给她的,上面铺满鹅黄色的花花,还绑着蓝色的蝴蝶结。
棠吓得尖叫着扔掉兜子,肖黎冲过去一下子和男孩扭打起来。最终肖黎哄了哭泣的田棠很久,把兜子拿回家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才还给田棠。
那样好的肖黎,再也回不到田棠身边了。
胆子那么的田棠,却独自跑到了这里。她一个个读着墓碑上的字,找到了爸爸。她温柔爱笑的爸爸,就睡在这块冰冷的石头下。
那整个下午,棠都坐在爸爸身边,自言自语,又哭又笑。直到擦黑了,风冷起来了,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往山下跑。
山上萧风呜咽,影影绰绰,一时间听过的讲过的所有鬼故事都一股脑钻进田棠的脑袋里。
她想到引路的鬼灯笼,想到吃饶熊外婆,想到按着舅舅塞沙土的那两个怪物。田棠浑身抖如筛糠。
更黑了。
周围高高低低错落参差的树木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兽,在黑暗中肆意舒展着蛰伏了一的身躯,枝桠上那沙沙作响的树叶,正是它们悉悉索索鬼鬼祟祟的邪恶耳语。
山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田棠马上就要路过那座可怕的孤坟了,她害怕到几乎迈不开腿,耳朵里嗡嗡作响。
突然有声音钻进她的耳朵,似乎在喊她的名字。田棠瞬间被点穴一样定在原地,惊恐地环顾四周,然后慢慢的,远处的前边有个黑黑的身影慢慢显出轮廓。
田棠再也控制不住,紧闭眼睛捂着耳朵尖叫着缩成一团。终于还是来了,那索她命的恶鬼。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过后,田棠没有等到冰冷的索魂勾链,而是撞进一个极其温暖的怀里。
“没事了,田棠。”抱着她的人。
是肖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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