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年下，宫里今年新添了两个人儿，加上一众仆侍，人气旺盛扑鼻。
顾韬晦早早就开始置办年货，如今全部齐备，如果陛下没有发话，那么今年的庆典仍然跟往年一样。
不过宫里突然传出消息，今年因为利州受灾，一切从简，不应铺张。所以年节的规模缩了不少，就是做一些宗庙祭祀，这一下顾韬晦就轻松了很多。
一闲下来，就想着好久没去云门故径，顺便给玉珑夫人带些年货过去。
见他来，玉珑夫人笑道：“好巧，洛阳那边送来几坛杏花醹，还没开封，今你来我们吃红泥火锅。”
顾韬晦：“正好付鹏腌制的獐子肉，我拿了些过来，拿它来熬汤底，岂不比你惯常用的火腿强？”
玉珑夫人笑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不白吃。你今儿想翻挽月还是如嫣，两个妮子都有空呢。”
顾韬晦想了想：“两人一起吧，吃火锅多点人热闹，如果她们临时有事，去接待别人也可以。”
玉珑夫人斜睨他一眼：“你胃口倒大，面面俱到，好的，快过年了，就让你一次吃个饱。”
身体里面的仲青更兴奋：“哇，又可以听到如嫣的之音了。”
结果两姝手挽手走进门来，人还未到，挽月的声音就先到了：“顾大人今这么闲？还以为年前你会忙得脚不沾地呢。”
顾韬晦笑道：“你们也很闲啊，尤其是如嫣，我还是第一次没有预约就见到如嫣了。”
如嫣行了个福礼，微笑着道：“也是凑巧，刚好之前约定的长春府三公子爽了约，我就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顾韬晦：“那我们就有耳福了。”
玉珑夫人插言道：“刚好熬火锅底汤要一点时间，我们就边饮酒边听曲吧。”
挽月抢着：“如嫣妹妹最近制了一首新曲，不如弹出来我们大家听个新鲜？”
顾韬晦拿眼光询问如嫣，如嫣指了一下挽月：“就你机灵，连这个也知道。好吧，要过新年了，应个景，我让人把琴架抬来，就在这屋里吧，不用再折腾换新的地方。”
于是丫鬟答应着下去。
挽月拍手道：“今好热闹，有吃有喝有玩，顾大人看还缺什么？”
顾韬晦笑道：“缺个唱曲的，你来吧。”
挽月嘟了嘴，道：“专挑人不会的，顾大人还真是，奚落人还这么文雅。”
如嫣笑道：“逗你玩呢，顾大人一向不喜欢听曲，难不成为你改了性？”
挽月笑中带了一点点刺，：“妹妹好细心，连顾大人这些习惯也没瞒过你眼。”
如嫣淡淡地道：“观察客人，本来就是我们这一行的看家本领，更何况顾大人远非客人可比。”
顾韬晦心中微动，仲青在心里呐喊：“这如嫣不简单呢，观察细致入微。”
话间，箜篌搬了进来，如嫣净了手，坐到琴边，试了几下音，于是道：“这支新曲是我跟端木公子一起制作的，借鉴了一个失传的古琴谱残本，加以增补而成。曲意取自于贾岛的‘山钟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
此诗描述的是深秋的景色，带着一丝凉意，在冬日弹奏，烘托了凄清之意境，但房间里暖意融融，酒酣耳热，又别是一番降火的效果。只见一轮秋月诞生于寒江之上，波光潋滟，纤尘不染，而古寺的钟声渐隐，江畔的碉楼肃立，恍惚有一个背影映照于地之间，寥落枯寂，江阔山空。
顾韬晦听罢半晌无法言语，只是觉得个人十分渺，相对于万古时空而言。想到仲青给他讲的未来的故事，以及往后一千年国家的兴衰沉浮，突然意兴阑珊，觉得囿于一方地，却争来争去，如同被圈养的鸡，为争一口食粮而大打其手，实在没有意义。
如嫣起身福了一福，回到了座位上，挽月的笑声打破了这方寂静：“如嫣妹妹绝妙的琴音，让顾大人都入迷了。”
顾韬晦这才恍神，笑道：“如嫣姑娘新曲颇有古意，在下一时忘情，着相了。”
玉珑夫人也笑着举杯道：“为这新作首奏，我们也来干杯庆祝一番。”
于是大家举杯共贺，如嫣满饮之后道：“端木公子倒是帮了很多，当时此曲的结尾我一直收不住，总觉得十分不自然，收得突兀。端木公子提供了一个思路，他不妨借鉴广陵散的收笔，把离别之间融于沧海之间，再用古寺钟声压住琴音，这才有了现在的版本。”
顾韬晦恍然，道：“端木公子的气魄宏大，难怪调子里的儿女情长最终归于黍离之思。”
如嫣点头，：“是的，深化了主题。”
笑间，火锅可以开始使用了。因为汤底是肉荤为主，汤浓脂腻，于是现烫的都是蔬菜，诸如藕片、菌菇、瓜茄之类，甚是清爽。
这杏花醹甜中带酸，酒味浅淡，适合女子饮用，所以顾韬晦喝起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一直喝到深夜，才起身今就不歇在这里了，明一早还要赶去宫里。然后一人一马悠哉游哉地骑回自家巷陌。
仲青：“今晚月色真好，你为什么不留在云门？我看挽月满脸失望。”
顾韬晦：“不练功了吗？一日不辍，方能成器。”
仲青：“还真是，自从开始练功之后，你再没有宿过云门故径，会不会让她们起疑心？”
顾韬晦：“回归家庭做一个好男人，还需要理由吗？”
仲青打出一行字：“啧啧啧啧啧……”
冬夜的明月，使得周围的景物更加惨淡。二皇子府上，吏部尚书任皞也正在跟二皇子商议着什么。
二皇子志得意满地：“老师如何评价我此次利州之行？”
任皞捻须：“我打中上，你第一次外出办事，能够有这样的结果，陛下是满意的。从陛下给的赏赐就可以看出来。而且陛下对两次行刺事件尤为震怒，也可看作是对你的担心和维护。这是正面的反馈。”
二皇子假意谦虚道：“这也是老师教导得好，而且给我配备的人员也非常尽职。”
任皞话锋一转：“不过，我也要批评几句。第一，这次赈灾留了尾巴，这个尾巴就是利州知府，你的后续措施的落实全部要靠利州知府的配合，但你有没有想过？知府一是能力有限，二是四皇子的人，他怎么可能毫无私心的为你抬轿子？你那几条措施都还不错，购粮、葬尸、搭棚、防疫，但都需要持之以恒地执校而你现在回来了，那边没有自己的人盯着，执行不到位怎么办？阳奉阴违怎么办？”
二皇子冷汗直下，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他不耻下问：“那老师觉得应该怎么样？”
任皞斩钉截铁地：“应该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把利州知府撸了，换成我们的人。你这次是带着尚方宝剑去的，不用白不用，事急从权，加上我又是吏部尚书，官吏的罢免我自会给你兜底，所以你做事畏首畏脚，养虎为患。”
二皇子虚心接受，任皞又：“第二，抓到杀手之后，你自己做了一些手脚，无中生有地把嫌疑引向了四皇子那边。策略不错，但手段拙劣，你以为抓一个四皇子的眼线丫鬟就能够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差远了。事实上，如果不是节外生枝，四皇子那边只需要让丫鬟跟商四见面，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只是有人把丫鬟弄死了，可以是你出了昏招，但有人出了比你更昏的招，所以才解救了你。不然，以陛下的精明，怎么可能不会察觉是你的手段？更何况商四是陛下的人，他从头至尾跟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线，只需要把前后证据一对，你的算盘就全部显现。”
二皇子真的觉得后怕了，自己也是无知者无畏，敢下这大的一盘棋。从另一个角度，自己能够顺利过关，是不是老爷在暗中关照，那是不是明自己才是真龙子？
任皞及时打断了他的臆测：“你不要胡思乱想，脚踏实地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有一关你还没有过去，就是无影对你的追杀。你在府中，相对比较安全，但你不可能一直窝在府上，所以这个影响对你来很大。当然，如果陛下出面解决此事，也许会有一丝转机。”
二皇子考虑了一下，：“那我直接向父皇禀明此事？相信商四也已经跟父皇过了。”
任皞点头道：“陛下没有把商四从你府上撤回宫里，就是让他继续保护你。你也不能大意，无影是很厉害的杀手组织，尤其是传中的字号杀手。”
二皇子笑道：“这个请老师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任皞又问：“陈昇办事如何？这次跟你合作可还满意？”
二皇子：“挺好，老师给的人，能力自然没得。”
任皞：“那我就把他留给你了，你也缺人手，他在谋略方面的确很擅长。”
二皇子喜出望外，：“谢谢老师！我一定不辜负老师的信任。”
任皞：“陛下接下来可能会允许你上朝旁听，这是其他皇子都没有的殊荣，也是东宫独享的权利，所以你要多听少动，低调处事。另外也会成为众矢之的，现在旨意尚未下达，你这段时间一定要谨慎又谨慎，守住得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二皇子答应下来，二人结束这次见面。
次日一早，御书房，早朝下来的辅仁帝看着任皞呈上的奏章，心绪烦乱。
那是任皞作出的对利州知府因赈灾不力而降职降级的建议，辅仁帝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只是在想要不要让二皇子得到更多。
正举棋不定的时候，舒公公进来禀告：“四皇子求见，陛下是否同意？”
辅仁帝想了想，点头道：“就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四皇子进到书房，低头下跪：“儿臣见过父皇。”
辅仁帝露出微笑，问他：“今有何事，要来朕书房？”
四皇子跪着：“儿臣是来向父皇请罪的。”
辅仁帝依然挂着微笑，问道：“何罪之有？”
四皇子：“前儿个二哥府上有丫鬟自杀，是我安插在二哥身边的人，请父皇恕罪。”
辅仁帝淡然道：“你们兄弟之间互相塞人，这个我不管，毕竟想了解对方在做什么，这也无可厚非。但是，不能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比如暗杀一类，这就破了朕的底限。”
四皇子急急：“我是冤枉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事就赖在了我身上。二哥的侍女被若包，这本与我无关，但突然传出消息是那丫鬟传了侍女家中老人病故的话，才出的事。但是，我怎么会让我的人来传这个话，我又没有委托什么杀手组织去杀二哥。还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丫鬟当堂对质，也能洗清我的冤屈。结果丫鬟自杀，反而把传话这件事弄得死无对证了。父皇明鉴，如果是我做的，肯定会怕对质，但如果不是我做的，我就绝不会动丫鬟一根汗毛。二哥府上戒备森严，我的人已经暴露，哪里还有能力再去把她杀死。”
辅仁帝停了一会，打量着惶恐不安的四皇子，而后才笑了一下：“多大点事，朕又不是老糊涂了，连这点因果都看不透彻。起来吧，地上凉。”
四皇子这才唯唯喏喏地站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辅仁帝，皇帝心中触动，叹了一声，心底柔情泛起：“你们兄弟争锋相对，我本不愿干涉，不经过重重历险，怎么当得好一国之君？只是，有一个前提，就是要守规矩，如果二话不，只拿着大刀砍，谁的武力值更高，杀了对方，谁就能坐龙椅？哪有这么简单。”
停了一下，辅仁帝又：“你的年龄最，本不应该太早介入这种竞争，但时间不等人，这是你的劣势，也是你的优势。优势就是，你是我最疼爱的皇子，我本不愿你过得太辛苦，想让你做一个富贵王爷，你可以不入局的。”
四皇子抬眼看着辅仁帝，恳切地：“父皇的心情，儿臣明白。儿臣也只是想自保而已，如果没有一点手段，任人宰割，这富贵王爷也坐不长久。希望父皇体谅。”
辅仁帝沉默片刻，于是：“既然你一定要进来，那就作好被人攻击的心理准备吧。利州知府赈灾不力，朕有意加以惩戒，也算是对你进行敲打吧。做事一定要谨慎微，不要给人留下把柄。这一次，就当是买个教训。”
四皇子叩首，道：“儿臣明白，谢父皇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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