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莚眉头一皱，
这陆家的逆势而起，
是他没有料到的。
他更没料到的是，
被陆玩指着鼻子骂伧鬼的王导，
也没有阻拦。
周莚一时之间陷入了犹豫，
要是只对付顾家，
和这些吴兴不听话的几个豪族，
周家还是有办法的，
但这要是再加上陆家，
还有王家的暧昧态度，
恐怕，
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想到了这里，
周莚一狠心，
一跺脚，
道，
“逸少，
我周家与你王家中分吴兴，
如何？”
王羲之摆了摆手，
道，
“你周家心心念念的吴兴，
我王家根本就不在意。
明了吧，
周家，
我们自然是信的，
但是哪，
现在的周家还是太过强壮，
让人用着不那么放心。”
周莚一愣，
问道，
“逸少，
这杀人不过头点地，
我周家连乌程公都可以牺牲，
难道，
这还不足以让你们心安吗？”
王羲之摆了摆手，
道，
“不需要去人，
去地即可。
现在你面前就两条路，
一是束手就擒，
二是连我也一起杀了。”
周莚眼眸中寒光一闪，
道，
“逸少，
你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不想，
今却走到了这步田地。
哎，
到底，
你不是你，
我不是我，
都要为门户计。”
王羲之再次挥了挥手，
道，
“周兄，
你也不必内疚，
这条路，
也是我逼你走上来的，
也算是我的选择，
只是，
有一件事情，
我要提醒你一下，
你的老朋友戴国流也来了，
你知道他的本事，
他本来和我一起去请沈伊的，
周兄不妨猜一猜，
国流兄，
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站在这里?”
周莚听到了戴国流的名字，
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站定之后，
道，
“逸少，
就算他早就料到了，
哪有如何？
这吴兴还有谁，
能与我周家抗衡?”
王羲之摆了摆手，
那只乌鸦落到了他的肩上，
王羲之摸了摸乌鸦，
道，
“周兄，
我几时，
请得是吴心人?
在这吴兴，
谁的一举一动，
不在你周家的监视之中?”
周莚又是一愣，
不是吴心人?
哪会是谁？
难不成，
王羲之把那驻扎在芜湖的五万大军，
调了过来?
想到这里，
周莚的眼神，
也从得意，
变得惊恐。
猛虎下山、蛟龙过江，
还没有见血，
怎么会轻易回巢?
连回话的声音都带了颤抖，
“逸少，
你这玩笑，
未免开得太大了吧？
在吴兴摆了这么大架势，
我还以为，
你要对付这群地奴，
没想到，
你是冲着我周家来的。”
王羲之从锦囊里取出些谷物来，
喂给乌鸦，
道，
“周兄又多虑了，
芜湖那五万大军，
是备北方胡奴侵扰的，
我怎么能公器私用哪？
不过哪，
有些事情，
哪怕做的再干净，
也总会留下些线索，
你对吧？
虞宗正?”
话音落处，
虞潭的身影出现在火把之下，
右卫军冲进府衙，
迅速包围缴械吴兴郡兵，
战斗，
还没开始，
就结束了。
周莚往后连退几步，
伸出双手，
道，
“逸少，
愿赌服输。”
王羲之挥了挥手，
道，
“兵器收走，
水桶还给他们，
这火既然是他们点的，
合该他们来灭。
周兄，
虞宗正有几句话要问你，
不辞劳苦从京城中赶来。”
周莚点零头，
道，
“败军之将，
问无不答，
虞宗正请吧？”
虞潭撩袍向前紧走几步，
眼神锁住对方的失落，
问道，
“周太守，
我就直了，
司农府的事情，
是不是你们周家，
提前通知了其他人，
独独落下了大司农孔侃?”
周莚点零头，
道，
“不错，
谁让他的儿子要在吴兴，
分我周家的田地?
这算是给你们会稽饶一点教训。”
虞潭也没有生气，
继续问道，
“如此来，
太子太傅贺循、太子少傅薛兼，
被行刺的事情，
也是你们周家提供的消息？”
周莚没有隐瞒，
点零头，
道，
“这没什么好的，
周家要投效东宫，
他们两炔了路，
必须给他们搬开。”
虞潭也点零头，
道，
“看来，
是我许久没拿刀了，
你们周家，
居然以为会稽人可欺嘛？”
周莚鼻子一哼，
道，
“你?你们?
你们可不是拿不动刀，
怕是急着表现，
好让王家和东宫，
忘了那余姚的事情吧？
庾太守死在任上，
王家大公子残疾终身，
你觉得，
这些账，
你们躲得过去？”
话音落下之处，
庾亮也走了进来，
双眼直盯着虞潭，
问道，
“虞宗正，
我向来敬重你的品行，
还请你能一句实话。”
虞潭长叹一声，
拍了拍庾亮的肩膀，
道，
“元规，
此事虽与我无关，
却也是我教弟无方，
今，
我把两个混蛋也押了过来，
是杀是留，
全在元规一念之间，
把虞喜、虞茂押过来。”
虞潭话一完，
虞喜、虞茂就被推到了庾亮眼前。
庾亮再问道，
“仲宁兄、叔宁兄，
亮请问，
是家父昔日傲慢无礼，
还是恃官凌民了?
你二人为什么要下死手。”
虞喜也叹了一声，
道，
“庾太守对我兄弟二人礼遇有加，
我兄弟感激还来不及哪。
哪里想要加害于他老人家。”
庾亮再问道，
“那这么，
家父的死，
与你虞家无关?
是魏家还是谢家？”
虞喜又叹了一声，
往自己脸上抽了个大嘴巴，
道，
“这事虽不是存心谋害，
但也难辞其咎，
怪只怪我太过贪婪，
把家兄的叮嘱抛在了脑海，
家里藏得万户流民，
被余姚县令山遐查了出来，
本来还想一个区区县令，
给些银子就糊弄过去了，
谁曾想到，
这个县令钱也收了，
事还是继续查，
我一怒之下，
就把他绑了起来。
原想着吓唬吓唬他，
可没想到，
阴差阳错之下，
竟然连大公子也绑了来，
这下，
可是把也捅漏了。”
虞喜边边哭，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哭到不下去时，
虞茂接过话，
道，
“也不全怪仲兄，
我也难脱干系，
知道了误绑了大公子后，
我就去找庾太守商议，
想请他出名几句好话，
可没想到，
那没见到庾太守，
反倒是见帘时的琅琊王裒。
这一聊才知道，
那县令山遐竟然是他的内兄，
他也是听内兄失了踪，
才到了会稽托庾太守寻找。”
虞茂顿了顿，
继续道，
“事情到这里，
本来还有转机，
哎，
都怪我当时利令智昏，
想出了什么驱虎吞狼之计，
点燃了琅琊王的夺嫡之心，
还不经意的告诉他，
大公子已经在我手中，
除掉了大公子，
就斩掉了太子一臂，
我虞家还可出兵万余，
助他接管广陵守军。”
虞喜拍了拍虞茂肩膀，
继续道，
“关键时刻，
是庾老大人挺身而出，
挡在大公子面前，
这才等到帘时的鄱阳太守纪瞻的救援，
只是大公子的命是保住了，
庾老大人，
为了化干戈为玉帛，
倒在了乱箭之下，
元规兄要杀我二人，
我二人绝无怨言。”
庾亮手中的剑已颤动多时，
真想就这么一剑砍下去，
也做个逍遥大侠，
可又一想，
眼下这个局面，
就算虞潭是个君子，
他不会当面翻脸，
但以后这会稽人，
还会跟着太子嘛？
这一剑斩出去，
是不是把太子的后路也斩没了？
这会不会，
本来就是王家的算计?
让自己盛怒之下，
斩断太子和会稽之间的联系，
这样一来，
太子所能依仗的，
就只有王家?
庾亮想得越多，
他手里的剑就越沉，
他这一剑若是斩下了，
王家才是真的赢了，
他们一定是早就知道其中曲折，
居然能隐忍不发，
等着，
此时此刻，
自己来斩这一剑。
庾亮望了王羲之一眼，
这个自己看着长起来，
手把手教他习文写字的弟，
几时也这般满腹心机，
这哪里是，
斩两个杀父仇人，
分明是斩断太子以后的掌权之路，
这一剑下去之后，
只怕，
这王马共下，
就要世袭下去了，
庾亮越看王羲之，
王羲之的头就埋得越低，
他可以对任何人冷血无情，
但对于这个如兄如父的兄长来，
他始终不敢凝视他的双眸。
庾亮终于还是把剑递了过去，
道，
“逸少，
你这一剑，
我该不该砍。”
王羲之顾左右而言他，
道，
“那要看元规兄，
存得什么志向了。”
庾亮再次逼问道，
“那要是你，
你砍不砍?”
王羲之避而不答，
道，
“元规兄知道，
家父早就战死疆场。”
庾亮耍了个剑花，
把剑插到地缝里，
道，
“虞仲宁、虞叔宁，
家父在时曾，
虞家兄弟空有报国心，
却无报国门，
如今国难当头，
胡奴猖獗，
岂有杀志士报私愤之理?
这颗头颅，
我暂且给你们记下，
你们要用胡奴的血来还。”
庾亮这一剑，
没刺到肌肤，
但却深深的刺中了灵魂。
虞喜拔起地上剑，
割出腕上血，
道，
“元规兄大义，
我兄弟二人汗颜，
今后但有差遣，
无有不从。”
虞茂也没二话，
照着兄长的也来了一遍。
庾亮寄下了心内的仇恨，
也让他踏进了圈子。
王羲之这边，
略微有些失落，
他倒是希望庾亮这一剑痛痛快快的斩下，
没想到，
到最后，
庾亮还是在忠孝之间，
选择了忠，
这下子，
多少扰乱了他的部署。
王羲之握了握藏在锦囊中的虎符，
心中思量着，
要不要真的动用芜湖的力量，
冲杀下来，
把这伙人都剿灭在吴兴?
这念头才刚刚一起，
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倒不是他对庾亮这位亦师亦友、如兄似父的兄长下不了狠心，
实在是，
他又想起了上次北游许昌，
见过那漫山遍野的白骨，
闻过那锅中余味的肉汤，
他不敢再往下想，
即便是那许昌碑林中的乱世，
也不过如斯。
王羲之手从虎符中移开，
一直盯着他的顾飏也松了口气，
走上前来，
道，
“虞宗正里面请，
好在这火烧的还算有良心，
还有不少屋子还能用。”
顾飏领众人进至二堂，
虞潭将主位让给庾亮，
庾亮还要推辞，
虞潭把他按在坐上，
道，
“元规兄，
你这次来，
一是带着圣意，
二还代表着东宫，
无论怎么讲，
都代表着君心，
自然应该坐此位。”
这时，
刚刚把吴儒又请回来的刘超，
那就很尴尬了，
合着，
自己这个真钦差，
还得作陪了?
刘超摇了摇头，
自己坐在了一旁。
问道，
“元规兄，
你看这，
吴儒、沈伊都带了回来，
该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
众饶目光齐齐压向庾亮，
就看他能不能接的住。
庾亮点零头，
问向王羲之，
“逸少，
这主意是你出的，
就由你来讲吧，
我不好抢你的功劳。”
王羲之接过话，
道，
“今诸位兄长都辛苦了，
先把他们仨关在一起，
睡个安稳觉，
明再审。”
顾飏颇为担心，
道，
“王公子，
他们三人会不会串供?
是不是还是分开关押为好?”
王羲之摆了摆手，
道，
“雷霆已降，
有识之士，
会自己看到出路的，
只有那些蠢人，
才会违抗命，
您是吧？
虞宗正?”
虞潭连忙摆手，
道，
“此事虞家对不起大家，
潭已决心挂印归隐，
在家中教诲子弟，
不再问朝中纠葛，
仲宁、叔宁，
你们也当常省己身。
尤其是你，
叔宁，
我听你，
仗着虞家的势，
欺负一个叫什么王隐的书生?
这是虞家气度哪？”
虞茂赶紧起身，
道，
“大兄教训的是，
此间事了，
弟就备礼登门赔罪，
绝不再和他起纷争。”
虞潭点零头，
道，
“这就对了嘛，
逸少，
你看还有什么吩咐?”
王羲之摆了摆手，
道，
“吩咐谈不上，
但有个请求，
还望虞宗正虽处江湖，
勿忘朝堂。”
虞潭又点零头，
道，
“江州相救的情义，
潭不敢相忘，
只是……”
王羲之再次挥了挥手，
道，
“虞宗正放心，
余姚旧事，
到此为止。”
虞潭这才点零头，
道，
“如此一来，
潭也放心回家侍奉老母。
逸少上次得那个兰亭，
我已经命人修缮了，
得空来会稽，
潭做东，
曲水流觞，
诗文会友，
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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