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道姑款款走来,姿态优雅,宁远赶忙挪了挪屁股,让出一半位置。
“凉妹,来,坐。”少年笑呵呵的,随手擦了擦长椅。
正着,他还伸手想要握住仙子的手,只是没能得逞,贺凉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避开。
仙子很快坐在长凳另一端,收敛神色后,先是喊了一句师叔,再跟宁远打了个招呼。
“宁剑仙。”
一路走来,不少人都称呼他为剑仙,但宁远对这称呼不太喜欢。
在浩然下,金丹、元婴两境的剑修,通常就已经被人称作剑仙,而玉璞境,便是真正的大剑仙。
可在家乡剑气长城里头,有资格被人是剑仙的,最低都得是十一境。
不过哪怕是许多的十一境剑仙,也不会自称剑仙,觉得丢人。
宁远也不例外,更别哪怕放在浩然下,他的境界也不足以被称作剑仙。
一个龙门境,哪来的资格?
要是以后回了家乡那边,给那帮老剑修知道了,自己不得被人笑话死?
剑气长城在风俗上与浩然下截然不同,这边的山下,礼尚往来。山上,也是有着人情世故。
贺凉称他为剑仙,只是一种言语话术罢了。
毕竟是人都爱听好听的,无论凡人还是仙人,连鬼都喜欢阿谀奉常
不知何时,陆沉已经坐回了桌后,挥袖之间,桌面就多了一壶新茶。
道士看了宁远一眼,随后忽然笑道:“宁剑仙,容贫道关个门,与自家人话,这壶茶慢慢喝。”
话音刚落,道士蒲扇一挥,宁远眼前就没了两饶身影。
三掌教的道法,确实是高,在齐先生坐镇的地界,随手就自成空间。
虽陆沉受礼圣规矩约束,在浩然下只有飞升境的修为,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真实境界高达十四境。
换个法,他只是因规矩‘跌境’到了飞升,但使的道法依旧来源于十四境,自然不能觑。
贺凉只觉头晕目眩,一个踉跄之下,四周已经改换地。
一片竹林内,绿意葱矗
贺凉左右瞧了瞧,很快便认出这里是那位齐先生的教书所在。
她来骊珠洞,除了取走祖师爷留下的压胜物之外,也将镇大半逛了逛,自然认得出这间学塾。
只是眼前的竹林学塾,与前不久见过的那座,截然不同。
上次贺凉远远看了一眼,隔得老远,都能依稀听见孩子们的朗朗书声,令人如沐春风。
而这里的学塾,杂草丛生,那片竹林貌似还有焚烧的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是,有张石桌棋盘,已经四分五裂。
黑白两子,散落一地。
年轻道士在她前头,双手负后缓缓踱步,贺凉不疑有他,紧随其后。
穿过烧毁大半的竹林后,陆沉走进唯一的一间屋子,也是镇唯一的学塾。
陆沉站在门口,望向那个教书先生站了六十年的地方,沉默许久。
贺凉回过神来,正了正衣襟,行礼恭敬的又了一声,“神诰宗贺凉,见过掌教师叔。”
陆沉大名,贺凉这位道门正统自然听过,更别,这位三掌教与神诰宗一位辈分极高的老人还很有交情。
所以神诰宗上下弟子,都管陆沉喊做师叔。
陆沉点点头,走进学塾,随意坐在一张书桌后,“此番前来找我,定然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贺凉刚要开口,道士摆摆手打断她,“那子的,都是真的,贫道确实做了此事,不过一开始,我并非是想要算计你。”
“那子有点邪性,他来的不是时候,又好像正是时候,总之就是个大麻烦。”
“刚巧贫道算过你的些许大道,欲要登顶,先过情关,就为你牵了这么一根红线。”
“岂料外面那子,不知道是不是个人,好像对于这些旁门术法,生无视。”
陆沉下意识的用手指在书桌上划来抹去,“所以导致算计他,成了算计你,阴差阳错矣。”
早在宁远进入骊珠洞之前,陆沉就已经着手开始牵红线,这也就是为何,他与贺凉那么凑巧的在郑大风的栅栏门相遇。
世间姻缘红线,大修士如果要施法牵连,就需要一件有关双方的事物,类似山下娶亲的聘礼。
而宁远与贺凉的红线寄托之物,最开始,陆沉选的是那袋子金精铜钱,也就是贺凉替范峻茂交的过路费。
范峻茂认主宁远,所以贺凉出钱,也要算在宁远头上,那袋子钱,就是‘聘礼’。
只是令三掌教都失策的是,在这聘礼还没送出去之前,贺凉的伴生仙鹿就跟着那子跑了。
而这个,就是变数。
下修士,最忌讳变数,修道之人,更是讳莫如深。
他陆沉为大师兄护道,在镇待了这么多年,机关算尽之下,容不得半点意外。
十多年来,除了上次倒悬山一事,他从没离开过骊珠洞,隔着一座洞还有一座大地,加上儒家规矩压制,想要跟白玉京那边联系,难上加难。
为此,陆沉不惜损耗数百年道行,以飞升境的修为,在齐静春眼皮子底下偷摸打造了这处“学塾道场”。
这片毁去大半的竹林,也是陆沉演算的最终结果。
齐静春死,寇名大道登顶。
在推衍掐算之事上,道士陆沉觉着,齐静春远不如他。
只是如今成功在即,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大的‘孽障’。
陆沉伸手示意贺凉落座,后者一脸忐忑,轻声问道:“师叔,既是如此,何不直接出手打杀了他?”
“宗主曾言,除去自身大道,世间其他,皆是旁门左道。若有拦路虎,以力杀之,大道之外的种种,全是过眼云烟。”
陆沉摇了摇头,指向门外边,“你真以为境界高了,就能随心所欲?那三教祖师岂不是早就逍遥地间了?”
“为何你来找我,贫道要把你拉入自身道场之内?你真以为文庙里那群读书人是吃干饭的?”
陆沉指了指自己,“你的师叔我啊,都被一群老头子盯着呢,一有个风吹草动,文庙那边就得给我警告一回。”
道姑默然,这些山上规矩,其实她懂得不多,自从被带入修行后,福缘冠绝一洲的她,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有潜心苦修。
她今来,也是印证宁远的那句话,若是真有这道红线,就请师叔给她斩断。
她一心只在修道,从不多看其他。
陆沉忽然开始正襟危坐,以审视姿态看向她,一字一句道:“贺凉,可愿在今日改个口,从师叔变作师父?”
此话一出,从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仙子道姑,也是心头激动万分。
一洲执牛耳的道门正统玉女之位,吓不吓人?
当然吓人,可要是与陆沉弟子这个名号比起来,那就是彻彻底底的一文不值了。
贺凉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再正衣襟,双目开合间,又定心神,伏地恭恭敬敬的行磕头礼。
“弟子贺凉,拜见师父。”
陆沉捋着胡须,笑眯眯的看向她。
道士伸出两指。
“贺凉,既然你我成了师徒,为师给你两条修道路,上限最低,都是那飞升境。”
仙子伏地不起,低声道:“师父请,弟子谨遵师命。”
陆沉屈起一指,“第一条道,与那子结为道侣,往后他回剑气长城,你也回剑气长城,就像山下常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贺凉猛然抬头,一脸错愕。
道士自顾自道:“这第二条登路嘛……”
“没有那么麻烦,把那宁远杀了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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