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儿最贵的骨灰盒是哪个？哎呦，紫檀木的？真气派！多少钱啊？
人死了还得住这么贵的房子吗？这要是来个人一偷，那不完了吗。你们这骨灰盒能打折吗？
再便毅儿吧姑娘，我这朋友一辈子不容易啊，生前无定所，死后总得住个大豪宅啊！”
左从解开棉袄，又在轮椅上咕蛹了几下，从贴身的秋衣里掏出一个布包。
左“呸呸”吐了两下，然后才展开布包，露出一沓有新有旧起了毛边儿的钱。
她一张张数着，还得见缝插针地几句话，“姑娘，你们这儿上班工资多少啊？”
终于，布包见底了，她又掏出一张银行卡，“你看看够不够！”
明明是窘迫模样，却被左得豪气干云，仿若大款。
姑娘去数钱了，左推动轮椅，在店里逛了起来。
看见感兴趣的，她就眯着眼睛凑近看看；看见价格高昂的，她就嘟囔一句“抢钱啊”。
“哎！行，姑娘，你给我装好点儿啊，可别磕了碰聊。”
左看着姑娘打包骨灰盒，眼神慢慢沉下去。这张褶皱纵横的干瘦脸庞上挂着两道稀疏的眉毛，在左不话时看起来苦哈哈的。
“嗯，她没有孩子，就有我们几个老伙计。”
左的嘴唇抿了几下，两条法令纹像是船一般，在脸上荡开波浪。
“人嘛，不就是这么回事儿，稀里糊涂的一辈子就结束了，然后躺进这个盒儿里了。”
左仿佛陷入回忆，她的眉毛扬起来，抿成一条线的嘴巴扯出笑容，眼睛又亮了。
“她这一辈子活够本儿了，以前上阵杀敌，中途创业起起落落的，姑娘啊，起来你都不信……”
终于，骨灰盒打包好了，左虚空搂着腿，好像上面真有一个骨灰盒一般。
“嗨呦，不沉！我这腿没感觉啦！行啦，谢谢你姑娘，哎，帮我拿两块你们那糖。”
左收好糖转身欲走，走出没几步，她从兜里掏出两块糖——
一块放在骨灰盒上，语气慊弃地：“牙都掉光了还吃糖，吃吧吃吧，现在化成灰了，随便吃。”
另一块，她眯着眼睛慢吞吞地打开，含进了嘴里。
“啧，孩子家家吃的东西，”她皱起眉毛，一张脸显得更苦了。
含了一会儿后，她垂下头，使劲儿咂吧了一下，轻声，“还挺甜，吃口甜的上路顺，咱俩都慢慢走吧。”
左推着轮椅，在明媚的阳光下，走了。
“停！”
饶红玉带头鼓掌，“演得不错。”
童梦还没有从情绪中出来，她淡淡笑了笑，“谢谢导演。”
朱琳也不吝啬夸奖，“演得真不错，一看就是用了心的，细节很到位，比昨儿个表现更好。”
“谢谢朱琳老师，这是个好剧本好角色，我不想辜负。”
饶红玉和身边人耳语几句，又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行，童啊，你先回去等通知吧，三之内我给你信儿。”
饶红玉的语气亲密了一些，童梦稍微吃了一颗定心丸，“好的，谢谢导演，谢谢各位老师，期待再见。”
出了试镜室，鱼采柳看她状态不好，便问道：“要不咱们明再去试妆？”
童梦要赶去《京华》剧组，为角色进行试妆、定妆。
“不用了，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演员出不了戏是常事儿，尤其是体验派演员，她们对每一个角色都是全身心投入的。
车子驶离话剧院，赶往郊区剧组。
童梦在车上眯了一觉，醒来后感觉好受多了，又变成了“童梦”的模样。
还没下车呢，童梦就看见郭书英站在门口等她。
“老师！老师！”
郭书英是《京华》的艺术指导，师徒俩现在是同事了。
“你可慢着点儿，别再山了——最近感觉怎么样啊？好点没？”
“好多了，我感觉过几就不用轮椅了。”
师徒俩聊着，进了片场。
童梦现在的待遇可不一样了，一进门儿就有不少工作人员围过来。
“童梦老师您好，导演和含玉姐正在等您呢。”
郭书英看她一眼，等人都散了才逗徒弟道：“童梦老师架子够大啊。”
这一句话给童梦臊的，耳朵根子都红了。
《京华》是民国背景，由新燃演米沁执导。
因此，整个剧组咖位最大，话语权最重的人就是能拉来投资的丁含玉。
“丁老师，米导演，好久不见。”
童梦现在矮人一头，只能任由丁含玉摸她的头发。
“可算把你盼来了，伤怎么样了？”
现在人人见到她都得问这句话。
“没什么大问题，肯定不会耽误进度的。”
童梦今要试十套造型，两套京剧扮相，七套常装。
她饰演的残疾人云朵儿是落魄聊贵族大姐，但浑身上下还是端着那股子贵族做派。
家族破灭后，云朵儿躲进戏园子里醉生梦死，她唯一的情感支柱就是京剧。
最后，战争将至，癫狂的云朵儿穿上偶像的戏服，在枪声中结束了生命。
这是一个绝望的、偏执的“梦女”。
童梦一边儿换衣服一边儿想：我咋老接这种变态角色呢？
这个问题丁含玉为她作出了解答，“因为你的脸，你有一张不招人烦，很易碎，很惹人同情的脸。
云朵儿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角色，她自私自利逃避现实，甚至为了有钱看戏做出不少突破底线的事情。
但你的表演会让她变得很值得同情，会让观众们不自觉地为她开脱，不信你看——”
镜子里的童梦细眉弯弯，狭长的眼线拖长了她的眼尾，使她看起来雍容又气派。
但陈旧的银簪子，质感良好但已经抽了丝的衣服，都显示出了她落魄的境况。
童梦施施然地坐在那里，轻而易举地就让人相信了一件事：
今朝有酒今朝醉，为了“所爱”不惜赴死的云朵儿就是她。
郭书英亲自为她设计了京剧扮相，化妆的时候还得突击检查，问几句专业相关。
“不错，确实没落下功课。”
童梦瞬间松了一口气，讨好道：“师傅教的，我没齿难忘啊！”
卷王如她，也很怕老师抽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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