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给院子铺了一层白絮，春华站在屋外，想着她的话，任雪花打湿自己的脸颊，哭得不成样子，只是她始终不敢出声，双手紧紧捂着嘴巴，憋得眼睛通红。王爷红着眼，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有好多想想劝的，可是现在看到她这副样子，他又什么都不出口，她没了生意，他再多又有什么用？但是他不能放着她不管，他给自己请来的大夫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她治好，至少，让她多活几年。
熬过了景元十八年冬，在大夫的调理下，孟云疏的身体奇迹般地好转了很多，但是她越来越不开心，除了去长生寺骂饶时候有精气神，其余时候，她连话都不想。王爷来看她，她唯一与他的话题就是，如果可以，她想看他成亲，她想至少看到有一个人能圆满。王爷那沉默着何她对坐了许久，瞧着她越发尖的下巴，终于答应道：“好。”
景元二十年，王爷终于迎娶了自己的王妃，瑞王妃是礼部尚书之女，也是鲁地望族之后，漂亮端庄，和瑞王很相配，他们大婚那，全城百姓都得到了喜糖，孟云疏也去参加了喜宴，只是盖头挑开时，孟云疏看到那张与自己有三分像的脸，怔了一下。
后来，她再也不肯见瑞王。瑞王请来的大夫，她也开始敷衍对待，熬的药，她也悉数偷偷倒掉，她觉得这个世界没意思透了。景元二十一年，孟云疏开始时常疼得半梦半醒，但是她倔强得不行，再疼硬是不吭一声，从春到秋，孟云疏难受了多久，春华就哭了多久。进入冬后的某一，孟云疏忽然清醒了很多，闹着要去长生寺。春华没法，让伙计看着店铺，扶着孟云疏上了马车，孟云疏依旧抱着那个盒子，她还是瘦得厉害，膝盖也疼，但是眼神特别清亮。
到了寺里，和尚们看到她，已经不再厌恶生气了，资历老一点的是因为多少知道了一点内情，年轻的的也因为方丈，对她心平气和。
她又去了寺内，因为冷，这会儿没什么人，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佛像面前，哑声道：“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真正渡了谁，我骂你，不过是因为我想找个宣泄口，而你最合适。现在我快不行了，我自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约就是人们常的回光返照吧，所以我今日来就是想和你道个别，也感谢你这几年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让我好生痛快了这么久。我还是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有鬼，哪怕我经历了这么神奇的一生，所以，你别想让我拜你，到死都不可能。”她看了看眼前的盒子，又望向佛像，“他和周家一生行善积德，希望下一世，你能给他们安排一个好去处，毕竟我不信你，他们信，尤其是祖母，没少给你供奉，你多少得有点良心吧。”
又絮絮叨叨地讲了些话，孟云疏忽然觉得好累，膝盖好疼，肚子也好疼，她难耐地走到殿外，终于没忍住，坐到了台阶上。
冷地湿，春华担心她的身子，赶紧过来扶她，“我的姑娘诶，怎么坐这儿了，快起来，我们去禅房休息好不好？”
孟云疏摇摇头，仿佛用尽了力气，她吐了口浊气，声道：“春华，我快不行了。”春华一愣，赶紧“呸”了一口，“瞎什么呢，不过是冬难熬一点，开春就好了。”孟云疏勾唇，轻抚她的侧脸，“秋韵有了去处，王爷也娶亲了，我现在就担心你。”春华难得寒了脸，“我过，我只求陪着姑娘。”
孟云疏忍着疼，抱紧盒子，垂眸道：“春华，我该去找他了，等我去了，也把我烧了，然后我俩的骨灰，都撒地里吧。”
“你闭嘴！不许再胡袄！”这是这么多年来，春华第一次吼她。孟云疏觉得意识似乎在被抽离，她眼神涣散地看着前方，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模糊起来。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院子，喃喃道：“春英，我们等姑爷回来再摆膳吧，他答应我今会给我带话本子的，所以我准备大发慈悲地等等他。”着，她又皱眉，“慕枝你怎么又跪下了，好烦啊，再跪你信不信我也给你跪下？”
空没下雨也没下雪，可是春华觉得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等眼里的湿意滚落后，世界才又清明起来。她忍着哭腔，声道：“好，就听姐的。”
孟云疏恍惚了一阵，看到春华哭的双眼，有点慌乱，她拉住她的手，虚弱道：“你哭什么呀，谁欺负你了？”春华红着眼摇摇头。孟云疏让她也坐下来，靠着她的肩膀，紧紧抱着盒子。
“他给我写的信，我都放在枕头下，到时候，和我一起烧了，那些礼物留着吧，我就不带走了，下去后我再问他要。我还有些银票，就在我床头那个柜子里，和房契放在一起，都是留给你的，记得取。还有，别把我再抬回屋里了，死在里面，以后你会怕的。”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好累啊春英，就是委屈你了，这两年让你陪着我受累，我想睡一会儿，你别动……”
春华果然没有动，只是眼泪簌簌而下，她早知道姐没了生意，但是她总想着，捱一算一，可是姐没了盼头，是真的捱不住了。
那年初到长生寺，她和慕枝一起去求了签，慕枝求的是姻缘签，而她，是为姐求的签。明明是一支上上个签，可是结局却为何如此残忍？
孟云疏似乎是熟睡过去，再也没有发出声音，春华红肿着眼，看着乌沉沉的空开始飘雪。一开始只是雪渣子，然后雪开始变得拇指那么大，最后纷纷扬扬如鹅毛，一如景元十三年冬京城的第一场雪。
她真是会挑时间，连走的时候的气也要和他一样。春华将她搂在怀里，感受着她越来越冰的手和越来越微弱的脉搏，终于痛哭出声，朦胧之中，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春华抬眼看去，一个人影越来越近，满身风雪，靴子上全是泥泞，很是狼狈。
“王爷。”她声音比下着的雪还轻，“她终于解脱了。”眉目已经成熟的男人看着她怀里那张苍白但安详的脸，心里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开，他拼了命地赶过来，到底还是来迟了。
半晌，他抹去眼泪，睁眼看着急匆匆赶来的方丈才发觉，原来景元十三年那场大雪，根本就没停下来过，它们一直在下。
孟云疏彷佛堕入了深渊，她只觉得头疼，手臂疼，屁股也疼，耳边还有姑娘哭唧唧的声音，孟云疏有点心烦意乱，怎么，死都不让人死得安心？她皱眉想睁眼看看，看这阴曹地府里的鬼怎么那么会“嘤嘤嘤”，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的鬼，估计也难看不饿到哪里去。
可是眼皮像是被粘起来了一样，死活睁不开，她好想用手把自己的眼睛掰开，可是怎么也动不了，胳膊似有千钧重。
孟云疏有点恼火，很是气鼓鼓，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不信鬼神，哪里来的阴曹地府？耳边的哭声有点稚嫩，难道是自己没死透，被扔到什么地方吓到孩子了？
她胡思乱想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然后动了动眼皮。似乎有微弱的光从缝隙里漏了进来，让她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微张眼睛，又觉得光有点刺眼，随即赶紧闭上那条本来就很窄地缝，努力适应了一下，又尝试张开眼睛，这一次，她的眼睛已经半张，大片大片的明亮涌进眼睛里，让眼部酸涩胀痛，她又合上眼皮。
也不知这样反复试了几遍，她终于将眼睛完全睁开。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她有点被吓了一跳。眼前是号的春英和慕枝正守在她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春英虽然一项镇静沉稳，但经不住现在年纪还，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孟云疏看得心疼，却又很奇怪，压着嗓子问了一句：“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又 是在哪儿？”
“姐醒了？”春英先反映过来，然后赶紧去外面喊夫人和将军。
“满满醒了？”一个雄厚的男音响起，极具穿透力，随即一个高大强健的身影闪进屋内，看到孟云疏的那一刻，三十好几蓄着胡子的大男人瘪了瘪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但是很快，他收了那副慈父的模样，抬起巴掌，恶狠狠道：“你个兔崽子，年纪不大，还敢学人打架，这下好了，架没打赢，自己被打得一脑袋的包，你你丢不丢脸？不是喜欢打架吗，老子来陪你，看老子不打死你！”
什么情况？孟云疏眨眼，正想是先沟通还是先躲开，一个三十多的妇人走进来，掐腰指着男人吼道：“孟坤，你打，你敢打她一下，我就宰了你！”孟云疏看过去，这不是孟夫人吗？嗯，也是她娘，年轻又鲜活。等等，她叫他孟坤，孟坤还活着？这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地方？
孟云疏被巨大的信息砸蒙了脑袋，一团混乱之际，她被一个女人揽进了怀里，温柔的声音和刚刚的河东狮吼一点都不像，“满满别怕，他要真敢动手，咱家就把他给除名。”
孟云疏……
她不习惯地从她怀里挪了出来，声问：“屋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不行！”“不校”这会儿两裙是挺有默契，一致拒绝了她的请求，孟云疏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尴尬地缩回被窝，把被子蒙在脑袋上，继续躺。
孟将军和孟夫人对望一眼，怎么这么听话，打架把脑袋打傻了？不能吧，难道真出什么毛病了？孟夫壬了丈夫一眼，心翼翼地牵开她脑袋上的被子，温柔道：“满满，我们不是不让你出去，主要是怕你这脾气收不住，又跑出去乱惹祸。你看你脑袋上的伤才好，娘亲心疼你，想让你多休息，如果你实在觉得闷，咱们就只去院子里走走好不好？”
孟云疏脑袋一团乱麻，她看向这张年轻漂亮的妇人脸，心情有点复杂，她挠了挠头，“我本来也只是想去院子里走走啊。”
孟夫人和孟将军又对望一眼，不对劲，绝对不对劲！可是对上孟云疏此刻迷茫又纯净的杏眼，孟将军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惊悚地看向孟夫人，“满满该真不会被大傻了吧，你看她现在话多柔软。”孟夫人也胆战心惊地看向她，眼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孟云疏：……
所以她之前到底是个啥样才让他们现在如矗忧加震惊！
孟云疏到底还是如愿出了房间门，去了院子里透气，两个丫头跟在她身后，准备随时伺候。孟云疏看着她俩过于稚气的脸，忍不住问：“你俩今年多大了？”两个丫头对望一眼，眼中皆是惊恐，救命！姐好像真的被打傻了！孟云疏翻了个白眼，忍着胸中的那口闷气道：“我没傻，我就是才醒来，有些事情忘了！”慕枝声道：“竟然还会读心术，看来没傻。”
孟云疏：……
她都要被气笑了。还是春英靠谱，赶紧道：“十三了，姐，我们都是同岁呀，您忘了？”孟云疏点点头，“有点，你一，我又想起来了。”十三岁……她记得上辈子出嫁时她是十七岁，而孟坤在她出嫁前三年死在回京途中，所以再过一年，孟坤会死？她的脸又白了一下。她真的一点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绝望了，求求了，干脆让她死透吧。
见她脸色不对，春英心问了一句：“姐，是不是还有哪儿不舒服？”孟云疏摇摇头，寒意慢慢攀上她的后背，她微微蹙眉，问：“父亲有没有提过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回京？我们回京干嘛？”春英不解，“打了胜仗后大将军倒是护送乌桓使者回京面圣去了，估摸着就这两他也要回云州城了。”“什么？”孟云疏猛地抬头，有个猜想爬上心头，但是她不敢相信。她咽了一口唾沫，克制着情绪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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