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俨连净身入宫都想过,自然也包括……做她的面首。
本朝有一位长公主封号康乐,是先帝的长女,虽与文宣帝非一母所出,与文宣帝关系也不亲近,可她长公主的身份也足够她一辈子逍遥自在,无人敢看轻。
如今她已过知命之年,其驸马早些年已病逝。江俨好些年前曾在宫中的年宴上远远见过这位长公主,她在殿后停了车,却有一位中年男子率先下了车,站定后伸手将她心扶了下来,凑在长公主耳畔不知了什么,惹得长公主笑出了声,竟还轻轻踢了他一脚,那男子笑着躲了。两人笑闹连连,也丝毫不顾忌他人眼光,十分亲密的模样。
旁人看了两眼就自觉转开了视线,却只有江俨直愣愣地盯了他好半晌,那中年男子想来是习过武的,察觉他的目光朝江俨微微一笑,十分坦荡。
从那时起,江俨就知道面首是什么意思了。
不像一般有志男儿会对这样的男人鄙夷嫌弃,江俨竟觉得心底有许多艳羡,能不用掩藏自己心意,能与她坦坦荡荡走在人前,能开口一句喜欢而不用顾忌太多,能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陪她一辈子,又有什么闲言碎语是不能忍的?
那时公主方及笄一年,情窍未开,只把江俨当成亲人一般亲近。看着公主通透无暇的眼神,江俨暗自唾骂自己生出的歪心思,也就没敢往深里想。
只是近日与公主之间无论什么事顺顺当当,曾经因为愚钝消磨了那许多年,现在公主知道了他的心意还待他这么好,江俨总觉得一颗心飘飘悠悠的落不到实处,生怕再跳出来什么拦路虎挡了路。等了这许多年才盼到两情相悦的一,他是真的想陪着她走过这一生的。
除了做太监,无论什么法子都好。他想要一个名正言顺可以呆在她身边的身份。只是驸马是万万不敢想的,前朝加本朝的几百年来,身份最低的驸马也是伯府嫡长子出身,可庶民出身的却是万万没有的。
如此一来,曾经那番心思却又浮上了心头。
念及此处,江俨突然握住公主在他腰侧磨蹭的腿,仰头认真看着骑在马上的她低声道:“其实,做面首也无妨……”
他声音太,心中又有所顾忌故而中气不足,迎面的风再那么一吹,骑在马上的承熹自然没听清,问了一句:“江俨,你了什么?”
正打算给公主陈述做面首自己一点都不委屈以及做面首一系列好处的江俨停下了话头,凝视她许久,沉默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正视前路不作声了。
此事,还是细细筹划一番为好。江俨一向是这样的性子,他不想公主为了两饶事费半点心神,只想自己扛下一切,把所有琐事都事无巨细地办妥了,再与她听。
两人已经落到了队尾,与行在前边的姑娘落下好远一截,好在前后两旁都有官兵仪卫相护,更是慢悠悠地走。
江俨已经走了一路,承熹看着都累,见周围比他官位低的仪卫都骑在马上,给别的姑娘牵马的都是厮,江俨身有官职却还一路步行,承熹看着更觉得舍不得。他脚下皂靴那底虽厚实,可走了这么老远怎么能不累?
抱住马脖身子俯低了一些声:“江俨,你上马吧,一直走你不累么?”
江俨又皱着眉要她坐好,出言安抚道:“属下不累。曾经连夜奔行四十里都不会累,走这点路又怎么会累到?”
承熹讶然:“你什么时候连夜奔行四十里路了?”
方才江俨甫一出言便觉不妥,他在公主面前从来没半点防备,若是公主问的是别的事,他一定毫无保留全盘托出,即便公主是要问他最后一次尿裤子是几岁,他也一定不会瞒她。可这般夜袭敌府取人首级的事如何能讲给她听?
只好含糊道:“没什么。”
他十五岁进宫后便入了长乐宫,常常与承熹朝夕不离,听他不愿意细,承熹一想便知是他跟着承昭时候的事。知道承昭毕竟是国之储君,他做的许多事都不适合自己知道,只好打住话头不再问。
京郊猎场不算太远,便是如此,承熹慢慢悠悠骑马过去的时候也快要到晌午了。
身后才刚行过一马平川的原野,眼前便已是一片参古木疏林,更远处层峦叠嶂远山起伏,阔达之景叫人心胸开阔。碧空如洗一望无垠,穹顶之上盘旋着围场饲养的猎鹰,其双翼遒健,啼声更是清亮。
大兴国都本就暖,此时已过谷雨时节,原野一片青翠,不远处的疏林竟看不到边际,疏林之中更有逾百数的围场兵卫一身戎装,个个英姿飒爽驾着过百数无数通体透黑的骏马呼啸着狂奔而来,鞍具尾部高悬的赤红旌旗鼓风腾腾作响,竟有气吞山河之势。
这般合围之状初成,数十头野鹿惊慌失措撒开四蹄狂奔逃窜,待被身后如潮水一般涌上的骑兵赶出林子时,许多世家男儿扬鞭策马迎头冲去,弯弓引箭直射场郑长啸声叫好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似要掀了去。
如此大的阵仗却还算不得人多,毕竟此次围猎是由重润郡主起的头,承熹作陪,太子才跟着来的。却与每年的春蒐和秋狝大典不可比。若是由文宣帝起头,数以千计的宗室王公部院大臣一齐来了,那更是稠人广众万头攒动。
江俨扶着公主下了马,盯着场内景象眼底微灼。他虽在公主面前多年温吞迟钝,骨子的男儿血性却未消磨多少,又是习武之人,见了这般情景只觉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已有兵卫扛着猎物归来了,再看日头已近晌午,想来是到午膳的时候了,猎物是要送去给厨子烹调的。那兵卫走近,扛在肩上的鹿早已断了气,其颈上伤口有血滴落。见状,江俨猛然想到公主一向心善,见了这般血腥的场景怕是会心有不忍。朝她面上看去,果然见公主已经颦了眉。
承熹察觉他的视线,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围场本就是男儿围猎的地方,每年的春蒐和秋狝大典也不仅仅是为了彰显男儿血性,于覆地载、统驭万民,甚至是国之气象上头都有许多法。她虽不喜杀生,却也不会因为这般矫情的理由去阻止。
重润先前已经跟好些个世家公子绕着猎场外缘跑了一圈,隔着老远看到承熹和许多姑娘终于赶来了,扬声高喝:“承熹,你们真是慢死了!”策马行到了跟前才重重一扯马缰,她座下骏马扬着脖子长嘶一声,在离姑娘们极近的地方停了,扬起一阵灰土。
江俨内力深厚,气劲微展,承熹连一丝灰土气都没沾到。可许多姑娘早已下了马,此时被这一阵泥尘飞扬弄得灰头土脸的,有几个碍着重润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只是今来的大多都是性子野的姑娘,公府出身的也有好几个,兴许场上的公子中还有她们中意的,精心收拾出的妆容却被弄了个灰头土脸,如何能忍得?
一位彤色骑装的姑娘用力拍了拍衣裳上被荡上的灰土,怒道:“你怎么骑马的?我的妆都被弄花啦!”
“洗个脸不就成了,哼哼唧唧作什么?”重润从来不拘节,见这姑娘不过是被吹了一脸灰就这般气怒,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也没下马,居高临下骑在马上调侃她:“难不成还要我帮你洗?”
她坐下神骏见那姑娘走近,不知怎么蓦地哼哧喷了个响鼻,鼻中热气和鼻涕星子全呼到那姑娘脸上了。
“你你你你你!”那姑娘气得要命,手指哆嗦指着重润“你你你”了半,狠狠拂开丫鬟呈上的绢帕,找河水洗脸去了。
看着她走远,重润默默叹口气,本是要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才要“帮她洗脸”,谁知她反而更生气了。
那马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原地踢踏了几步,扭着脖子回头看她。重润理理马脖上的鬃毛以作安抚,心中又是一叹:这京城的贵女真是和江南那地方一个模样,即便她想与她们相交,也从来摸不透她们的脾性。
原野上一顶朱红色的圆顶帐篷高高支起,约莫有十几丈宽,其中一面帐幔大敞,不远处的林子便可尽收眼底,骑射不精的女眷便坐在此处观看。
重润正坐在帐内饮酒,桃花酒醇香绵柔,最适合女子不过,便是连承熹这般酒量浅的也能喝几杯。于重润来与清水也差不离,她又不像大费周章叫人取烈酒来,只能这般将就。
忽然拍了拍明珠,指着远处站在公子堆里谈笑风生的魏明忼问她:“那是你情郎?”她先前见魏明珠跟魏明忼模样亲密,还咬着耳朵了两句悄悄话。
魏明珠一怔,还没来得及反驳,却见重润皱眉道:“你这性子,怎么会看上这种文弱书生?”
“你谁呢!”魏明珠方才还是一副笑模样呢,乍一听这话,拍案而起怒道:“文弱书生怎么了?吃你家米啦?穿你家衣裳啦?我哥有手有脚自力更生,从没靠过家族庇荫,哪儿不好啦?”
重润挑眉不解道:“我又没文弱书生不好,你气什么?只是与你这性子不相配罢了。”不知是没听清她那句“我哥”,或是听清了,却只以为这是两人直接的爱称,猜是明珠喊那人“情哥哥”。
听了此话,魏明珠更怒了,“我这性子怎么啦?我琴棋书画样样都懂,比你舞刀弄枪好多了!”
重润郡主深吸口气,扭了头,不想跟她话。
承熹在一旁听着,觉得重润的话中似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话不那么中听罢了。见明珠撅着嘴,附耳过去哄了她几句,总算把她哄住了。
她心底却有些愧疚:其实她从前也挺喜欢文弱书生的,光风霁月朗朗清昭,经史诗文随手拈来。
后来喜欢上江俨,就觉得如他一般的习武之人要比文人更好一些了。
大帐内坐着的姑娘各自三五成团,刚猎下的鹿厨子还没烹调好,重润无事可做,先前还有公主和明珠跟她话,此时明珠正着恼,自然不搭理她。
一人干坐着也实在腻烦,听不远处那头有位公子眉宇张扬,高声喊道:“谁要与我来比?”又拨开人群,朝大帐内的女眷这边朗声笑道:“郡主可要来与我比?若是你超出我所猎一半,便是你赢,今日的彩头你全都拿走!”
重润一听当下来了兴致,便又喊人牵了马来。上马行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身回来问“承熹你要来吗?”见承熹摇头,便指着魏明珠问:“你呢?你可要与我来比?”
魏明珠还在恼她,重润又是扬起手中马鞭,将鞭子弯折的地方直直冲着魏明珠的,这般动作本就有嘲讽之意,明珠又就是个急性子,当即炸毛怒道:“比就比!当我怕了你似的!”
“比什么比?”承熹哭笑不得,赶紧把她扯回来,声嗔怪道:“她自习武你跟她比骑射,不是自讨苦吃吗?”
魏明珠当即瞪大了乌溜溜的眼,偏偏嘴硬道:“自习武怎么啦?我五岁就骑马上啦!”
承熹忍不住扶额——魏家子嗣颇丰,明珠上头一母所出的嫡兄就有三个,耳濡目染教给她许多男儿玩的东西。她确实是自学会了骑马,可那确确实实只是骑上马,别是驰骋了,她只敢双腿夹着马肚一动不敢动,让仆从牵着缰绳慢慢地走,骑术比自己还要更差上许多,这也算骑马?
看明珠真的气大了,承熹赶紧摸摸她的背顺毛:“好好好,你最厉害!可那也不能去比骑马射箭啊!你今年就要许亲啦,场上弓箭无眼,乱马又那么多,万一磕到哪儿碰到哪儿,破了相多不好啊!”
这话不过是个幌子,承熹心里却明明白白——魏明珠是家里头娇生惯养大的,在重润面前就是个色厉内茬的纸老虎,如何能比得过她?这么多人看着她应下比试,却连马都骑不稳当,输了更是下不来台,还不是得她自己生闷气?
魏明珠梗着脖子撑了一会儿,却也知道自己的本事,又像被戳破聊气球似的,一下子嗖得泄了气,偏偏梗着脖子嘴硬道:“喂!不是我故意不比的!我娘了,及笄之后更要重视这男女大防,你知不知道?”
重润郡主看她俩磨磨唧唧的咬耳朵,心中烦闷,此时听她如此回答,这般明显的露怯如何能听不出?“还比不比啦!胆子直接认输便是,哪儿那么多废话!”
她面上隐隐透着嘲讽鄙夷,心里也确实是真的腻烦,冷眼看着二人,心下长叹:她自学的是武艺骑射,来这京城本是要为父王大业添砖加瓦,如今却得整日跟这些腻腻歪歪的名门闺秀歪缠。
又低斥了一声:“输不起的胆鬼!”却见承熹沉了面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重润郡主心中莫名震动了一下,好歹安静下来了。
承熹这才微微笑道:“我与明珠自学得都是琴棋书画,这骑马射箭比不得你,我二人甘拜下风。”
公主都这么坦坦荡荡承认不如人,重润也不好为难,眼风一扫瞥见公主身后默不作声的江俨,登时双眼一亮,马鞭直指着江俨喝道:“你过来!你主子不行,你这个做侍卫的骑射总不能差吧!”
江俨是皇嗣近侍,无须对她行礼,抱拳沉声道:“郡主一介女流,属下怕胜之不武。”
——郡主一介女流,属下怕胜之不武。
重润郡主当即冷了脸,她最恨的便是别人她是女子。父王从把她当男儿教养,却从不把她和兄长同等看待,兄长是由父王亲手教的行兵布阵,揣度人心,兵家谋术。却常常把她扔给府中武师学习舞刀弄枪,武艺骑射。
她心中不忿,父王却只笑着:“你一个姑娘家学了那些也没用,学些武艺能自保便是了。”每每兄长学业不精的时候,父王总是对着她长叹一声,感慨道:“可惜了,重润要是男儿便好了。”
凭什么?她武艺骑射样样不落于人,为何父王的大业不能容自己坐镇?
何况瞧他得这是什么话——“属下怕胜之不武”?这还没比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赢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只是看江俨筋骨强健,太阳穴微微鼓起,想来是有真功夫的。重润郡主心忖:公主只带了他一人近身护卫,不准真是个硬茬。万一自己输给一个侍卫,可真是丢了大脸。
这样一想,勒过马头反身,扬起鞭尖挑了自己护卫队中骑射功夫最好的一个侍卫,指他出列,“封邵!你出来!”
出列的那人约莫和江俨差不多高,却膀大腰圆,比江俨粗了一倍,只看那肌肉纠结的手臂便知其臂力不凡。那侍卫上前一步,表情不屑地瞟了江俨一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没打招呼,一个突如其来的纵劈腿便朝江俨面门袭来。
这般不君子的行径实在过分,江俨凌空跃起,微一侧身避过了这一脚。
“要比功夫?”承熹心下忧虑,她不懂武功,也不知江俨的武功与这侍卫到底谁优谁劣。方才那一脚即便江俨闭着眼去接,也是挨不到他衣角的。可看在承熹这般外行饶眼中,只觉那一脚势头凌厉,江俨避得极险。
却见重润喊那侍卫停下,朗声笑道:“哪有来猎场比功夫的道理?再拳脚无眼,我们不比这个。”
承熹不明所以,她身旁那名封邵的侍卫也是一怔,听自家主子笑道:“只比骑射如何?一个时辰内能射到更多猎物的便是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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