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之后，杨暮客回神。
屋里蔡鹮躺在矮床上睡得正香。
他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去行早课。出屋抬头看见外院有一栋竹楼。
其实他心里并未寄望太多，毕竟城墙耸立，看到朝霞的机会并不大。
攀上竹楼之后。原来这是一个了望台，这处院落地势颇高，可见四周琼楼屋脊。
城墙外远山亦可见。
所以大日初升那一瞬，杨暮客心静如水。
心静下来后，视野自然开阔。昨夜诸多不解，灵光乍现后疑云尽祛。
他就那么迎着朝阳站了会儿，不曾纳炁，也不曾调理阴阳。取下头顶的进度条看了眼，进展并不多。
筑基进程本就非是线性的，所以杨暮客也不急。
再低头一看，原来外院的差役已经尽数撤离。怪不得这么安静。
回到院里，玉香在灶台旁准备早饭。
杨暮客嘻嘻一笑，“你平日里都什么时候睡觉？总是你一个人忙活，我屋里那婢子都要养成一个馋嘴大丫头了。你也教教她，把事情分给她些。”
玉香惊讶地抬头看着少爷，吃惊于这道士竟然晓得心疼人儿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应声，“少爷屋里候着去吧，等等就能吃饭了。”
蔡鹮在杨暮客出屋的时候就醒了，此时站在门口看着。听见少爷骂她是馋嘴大丫头，一噘嘴，面上不快。不过想想也是，平日里杨暮客也不怎么用他服侍。她这婢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事情都是玉香姐姐去忙。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跟玉香请教请教，也学来做饭材手艺才校
“少爷您快进屋梳洗打扮。”
杨暮客笑呵呵地进屋，“打扮个屁。我又不是那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在楼屋中吃早饭。
杨暮客把心中的感慨诉一番。
“楼姐，您得亏把那产业卖的早。不然晚些，怕是就要血本无归。”
楼闻言看他，“让你多思，你今日才想明白。不过也不算太过蠢笨，还有救。”
杨暮客叹了口气，“若您来做那上位之人，会施以同样做法么？”
楼亦是答得犹疑，“会吧……”
做买卖，本来就是那么回事。有了赚头才会去做。
杨暮客早起望炁，看到金意凝实，不再是流动的金财之气，隐隐有兵凶灾象。
这便是至悦真人所言的报应……
联合钱号有着巨大亏空，意味着库房中的铸币与账面不再等量。
这等亏空，总要有人去担责。首先要把亏空化作债务。
中层先去还，还不上的，由朝廷发债去还！
可亏的太多了……钱就变成了数字，没了信誉保障。连累了钱号发行的通票折价。
物价上涨，朝廷加税，刮地三尺，苦一苦生民。
街头巷尾要有人造势疾呼。债还了，好日子便有了。债还了，再次兴旺指日可待！
呸。还得上才怪哩。
可以预见，最有权力的那一批人，会大肆搜刮实物之财。保证了身家不败。把没有权势的富贵之家推下水，而后从穷苦的人身上吸血吃肉。
为了永世荣华，利诱分化底层，让其永远拧不成一股绳儿……
果然，一早上京都府尹前来造访。
那府尹大腹便便，坐在椅子上咧开大嘴笑着，“昨夜事多，不知有没有吵到郡主殿下歇息？”
楼答他，“周遭治安良好，我睡得踏实。”
“如此便好！幸亏郡主大人提早交割产业。若是晚些日子，就要缴税咯。”
楼也面露侥幸之色，“的确是时机恰好，不知院子里的金玉我等是否可以收起来了？”
府尹眼中有些贼光，“收！收！早就该收了。昨夜里传信告知他们离去，太晚了，不敢吵到郡主殿下休息。”
“多谢大人照顾。”
“诶。郡主殿下此言差矣。接待好外商外使，也是我这郡守分内之事。如今三朝使节被找回，郡主殿下洗清嫌疑。终于能让本官放下悬着的心呐。”
“大人辛苦了。玉香，去把那漆壶拿来。”
府尹一听漆壶二字，眼睛一亮。不过还是有些不满，院子里放着那么多金玉。你不给我金玉，竟然给我一个不能吃不能用的玩物。着实不通情理。
玉香从纳物袋中取出几把漆壶。这上面都有楼标记的编号。什么人送什么物，早就拟定好了。
有掐金丝的名流礼器。这是王爵用品，不好卖。只能赠与身份尊贵之人。
有木胎茶花镂空漆壶。这是精美的手工造物。工匠呕心沥血，可以观赏把玩。赠与文人骚客。
有镶金嵌玉的贵重物。这是当钱卖的。
玉香提着镶金嵌玉的贵重漆壶从屏风后面出来，碎步上前。
“请大人收下宝物。这是我家姐的一片心意。”
府尹瞬间眼睛就直了，也不知是看玉香，还是看漆壶。
送走了府尹，杨暮客两手插在袖子里站在门口。
“这一帮蛀虫，早死早干净。”
“玉香，给我踢他一脚。”
玉香捂着嘴笑道，“少爷，姐吩咐了。莫要怪婢子。”
“哎哟。”
这时楼才起身，“你一路随我去鸿胪寺，我们换了文牒，便离京南下。早从这是非之地脱身才校”
“好嘞。”
杨暮客屁颠屁颠地出去喊季通牵马。
到了鸿胪寺里，鸿胪寺卿亲自接见。
“之前引领郡主殿下的礼官因为家中有事，回去吊丧。我等需要新指派一个礼官，还望郡主殿下和大可道长见谅。”
杨暮客翘起嘴角，“发生何事？竟然要回去吊丧？”
“齐王府年久失修，一场大火。把府中人都烧死了。只剩下尹承一人……”
嘿。信你个鬼，贫道亲眼看见那齐王府剧烈爆炸，火球冲。到尔等嘴里就变成了年久失修。
不过杨暮客并未揭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琢磨了下，又掏出来一张。
“大人。贫道这里有两道符纸，一道清心符，一道保安符。您择一张，赠与尹承，也算是路上照顾之恩。”
“哎哟。大可道长慈悲，下官替属下谢谢大可道长。”
楼又与鸿胪寺卿聊了几句，一行人便从府衙中离开。
期间楼打听到，唐氏正在售卖家产，好填补窟窿。那鸿胪寺卿竟然还问楼，有没有意向收购唐氏财产。
楼自是一口回绝。
回到别院，开始收拾行囊。季通忙着装车，玉香和蔡鹮则整理主子用品。
杨暮客一旁问楼，“姐姐，看来咱们遇见的那个庄爵士了不得。竟然赢了。”
楼轻轻摇头，“过犹不及……我看未必。唐氏虽然贱卖财产去填补亏空，但至少守住磷线。那庄氏步步相逼，不留余地。怕是下场不美。”
杨暮客心领神会，“您的意思是，姓庄的是入套了？”
楼拍他一巴掌，“什么入不入套，你看得出来，他便看不出来么？”
是夜过后，一行人悄悄离京。
礼官早就在城门外等候，朝阳之下，马车迎风向南。
乾阳院里，至悦真人对驻地游神嘱咐了几句话。而后他以九景之法打开玄门，来至了罗朝。
罗朝神国之中，麒麟元灵费麟和蔼地看他。
他们初见之时，还是三千多年前。那时至悦还不曾证就阳神。不过是千百岁的修士。
如今至悦已经寿数将尽，若不合道则身死道消。
“晚辈拜见大神。”
“免礼。”
至悦坦然地看着大神，“晚辈中州职责已尽，此去归山，乾朝神主之位空悬。请元灵大神定夺。”
只见元灵大神从九之上的云朵之中，抓来一只兽。她伸手一点，那兽周身灵光闪耀，头生肉角。变化做了麒麟模样。
继而她大袖一挥，将那麒麟送到了乾朝的国运之胎里。
只见乾朝空荡荡的国神观里，一个肉球一般的麒麟从空中落下来。
吓得那山神老狐狸九条尾巴变成了九个大棒槌。
九尾狐愣了很久很久，上前人模人样地叩头，“神参见神主大人。”
麒麟嘎嘎笑个不停。
罗朝神国之中，至悦窥见此景。躬身作揖，“晚辈就此告退。”
“慢。”
费麟留住了至悦。“你寿数无多，纵然开九景归山门，也缺少时间准备。我沉睡三千多年，归无山北清净无比。恰逢灵韵重归，地和合。是你合道的好去处。你便在那合道罢。”
至悦真人听了面露挣扎之色。最终才下定决心，礼拜道，“多谢大神恩情。”
罢至悦真人开玄门，来到了白雪皑皑的归无山北。
他已修行四千九百九十九年。寿数不足百。而三千多年来的积累，解放开的一瞬间寂静无声。身形模糊在了风雪里，并未有地异象。
企仝真人合道要拖拽神国落地，功德与真人之身合一。
贾楼真身合道要入世俗化凡。
而至悦真人，只是任由时光磨砺。此刻的他，和光同尘，与过往并无区别。不过是一呼吸。归无山北的灵炁被抽干了。
至悦真人内外合一，魂身混元一体。再无灵肉间隙，衍自然道。
合道真壤袍金光闪闪，剑眉星目，手掐三清诀，立于九之上。背后绿水青山仙云袅袅，前方寒风凛凛高山苦寒。
青山之中传来爽朗笑声，“徒儿功成，为师为你庆功。”
当……当……当……钟声十二响，遥遥而至……
风雪之中，地仙青瑶子乘风落下，恭贺道喜，“恭喜至悦真人合道。”
至悦拱手，“同喜同喜。”
青瑶子被差遣来看管中州灵脉，新神诞生，自然是他的功德。这桃儿，当真摘得灵巧。
南下的路上，大鹏真灵镇压着求来的仙玉。
这一粒仙尘似乎感应到了新生麒麟的气息，被气运牵引着。
大鹏真灵修行在即，顾不得许多，把这玉牌丢到了车厢之郑
闭目养神的杨暮客哓一声被玉牌砸中了脑袋。
幻境里只见楼元神对杨暮客，“地异变，我如今身魂分离镇压不住这仙玉气运。你先帮我看着它。”
杨暮客握住仙玉，便察觉到了有炁机扯动。似乎只要松手，这仙玉便要飞走。
他卯足劲一咬牙，使劲拽着一团空气塞进了怀郑
蔡鹮在一旁看得十分有趣，“少爷。您又卖什么丑呢。”
额？杨暮客抬头看车厢中的三女。
楼，玉香，蔡鹮，都憋着笑看着杨暮客。
他挠挠发髻，抬着下巴，“贫道筑基，观想心境。这神随心动，身随意动。修协…我这是修行呢。”
那仙玉贴住了杨暮客的心口后，再不挣扎。杨暮客从怀里把手抽出来，掐着三清诀唱了声慈悲。
楼噗嗤一笑，“我记得，你是个会讲故事的。这般卖丑解闷儿，不若给我讲个故事。”
杨暮客听了这话瞬间汗毛直立。外面的，里面的，哪个才是真的？
车中杨暮客讲了一个唐老鸭变白鹅的故事，听得三女昏昏欲睡。
气得楼把镇纸丢到他脑袋上。
“我失忆之前，这孽障也是这般讲故事的？”
玉香哪儿知道杨暮客讲了什么故事，她是后面才来的。来了不久楼便真灵出窍，化凡修校
“这……少爷当下清修，估计也没多少性子来讲故事。”
杨暮客赶紧就着台阶下来，“就是。弟弟我如今筑基修行，楼姐也别为难我了。我哪儿有什么心思去编故事呢。”
星夜兼程，由新任礼官带着他们穿山越岭。
官道两旁的森林并非是参巨木，而是密不透风的灌木丛。
礼官介绍，这里虽然地势平坦，但并不适合开垦耕种。春夏时节暴雨，大水频发。林中瘴气丛生，蚊虫蛇鼠遍地。
莫要活人，就是野兽也难存活。
树上一只猴好奇地看着南下的马车。
进城之前，看到一架飞舟落下。
原来此时已经要入冬了。当真是时间飞快，杨暮客再次摘下头上的进度条。那进度条依旧进展缓慢。
都是百日筑基，难不成我这钟灵毓秀只是嘴上？要是多于百日，那当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察觉心神异动，道士赶忙收束心神。安慰自己道，多些时日又何妨。
那架飞舟运来的是失去田土的生民，北方冬日难活，朝廷便把这些人灾南方，让他们与密林争斗去。
好听些，叫帮助他们迁徙。难听些，夺了田土，还要放任自生自灭。
过了此郡，再往南。
晚秋晴空无云，狂风阵阵。
杨暮客用眼底的金光去看，罡风将金炁吹向大海。空气干燥无比。
一夜过去，冬雨落下。无声萧瑟。
毛毛雨里寒意刺骨。
“再走一日，我们便到了海港郡城。届时下官便帮郡主殿下寻找出海巨舰。”
“此事不劳官人，我等自行寻找便好。”
“不可不可。我乾朝地大物博，身为东道之主，岂能让外客受累？”
楼瞥向杨暮客。
杨暮客嘿地一笑上前，“礼官大人，贫道给你占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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