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西北风凌厉刮过,竹卿枕在胳膊上,在玉衡身边浅寐。
竹卿睡眠轻浅,恍间惚觉得有人在碰她的发髻,半眯着眼睛抬头,却看见玉衡在朝她咧嘴笑。
“你来了。”玉衡摸着她的额发,始终以笑意对她。
他道:“眼睛肿成这样,没少哭吧。”
他刚完,两人均一怔。
刚成婚那年,玉衡为了保护尚是太子的宋明济,也受过一次伤,那时他醒来,也过同样的话。
竹卿胡乱擦了擦泪痕,问他:“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正要叫润禾去拿,玉衡却拦住了她:“我不饿,我想跟你会话。”
润禾见状,乖觉退了出去。
竹卿反握住他的手:“我去叫大夫来…”
“不用。”
玉衡稍一用力,伤口的疼痛传来,他倒吸了口凉气,呼吸紊乱。
竹卿先慌了:“你别乱动,我不去了,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陪你。”
玉衡抬手,擦去她眼角泪水,他道:“你别哭啊…”
“好…我不哭”
竹卿拼命把眼泪忍了回去,她把手轻轻覆在玉衡的伤口上:“是不是很疼?”
“嗯,很疼。”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就像真的要死了那么疼。”
“大夫…你按时吃药,就会好的。”竹卿绞尽脑汁想着些让玉衡宽心的话,“大夫还你只要醒了就……”
玉衡抬了抬手,无声打断她。
他道:“我没力气,你扶我坐起来吧,我想看看你。”
竹卿答应一声,拿来靠枕垫在玉衡身后,尽量避免碰到他的伤口,让他能借力靠在后面。
她想了想,坐在了玉衡的床边,这样他不用低头就能看见她。
玉衡凝视着竹卿柔美的面庞,朝她笑了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竹卿一怔,答道:“记得。”
“你可真笨…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不成,解枫提起你时那么骄傲,我还以为你是多厉害的高手。”
“你当时不也半斤八两,射箭都比不过我。”
“是啊…射箭都比不过你。”玉衡眉眼温柔带笑,“我那时就想,怎么会有射箭这么准又长得好看的姑娘,一下就喜欢上你了。”
竹卿闻言破涕为笑:“原来你早就对我起了坏心。”
“可你太笨,那年打雪仗,你每次打我我都不躲,心甘情愿被你打,这你都看不出来,一点都不开窍。”
竹卿狡辩:“我怎么不开窍,那我不是…”
她没再下去。
那个冬,她放在心里的人,是沈则。
玉衡似乎早有预料,他不复方才的笑意,轻声问她:“后悔吗?”
“后悔什么?”
“要是多等一年,你就是沈夫人了。”
竹卿反问他:“那还不是你不给我机会。”
“我后悔了。”玉衡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早知道不能一直陪着你,没了头一个孩子之后,趁着心里那股气没消跟你和离,你就不用带着宁儿年纪轻轻守寡…”
按大麟律法,嫁入皇室的女子丧夫后不可再嫁,尤其竹卿贵为王妃,只能一辈子守着王府,不能另嫁他人。
“你又胡…”竹卿宽着他的心,“大夫只要你好好吃药就…”
玉衡打断她的话:“你不用安慰我,我还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形…”
刚止住的眼泪再次蓄满了眼眶,竹卿只能仰面不让它们落下,玉衡冰凉的手背贴在她脸上,怜惜地摸着她脸,带着一丝软弱乞求道:“抱着我好不好…我想最后一刻,是在你怀里…”
“好…”竹卿声音颤抖,拿开靠枕放在一旁,让玉衡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
玉衡头贴在竹卿的肩上,前所未有地安心。
他道:“阿卿…我可能要食言了…”
竹卿努力不让自己发抖,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一些,她故作生气回他:“不协你答应过我的,你再骗我…以后不理你了…”
“别不理我…”他道,“阿卿…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我怕…我怕现在不问,再没有机会了…你告诉我实话…”
竹卿压住哭腔:“你…”
玉衡笑得苍白无力,他道:“那次…之后,你对我…你…有没有再爱过我…这两年,你从不和我斗嘴吵架…我什么…你都好,我去娴雅居,你也不在乎…阿卿,我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只是不想承认,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爱他吗?
她做不到。
不爱,她又不忍心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长久地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玉衡了然于心,猛然间呼吸急促起来,他像是无奈在笑,又像是无能为力地叹息。
“是我对不住你…”眼泪划过眼角,玉衡从未如此疲惫虚弱,“我辜负了你…还害了我们的孩子…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怪你。”
竹卿全心全意爱他的时候,他利用了她的真心和善良,当她想起一切要抛开所有时,他把她囚进了王府,让她日日受良心上的折磨与不安。
竹卿打算放下前尘试图去爱他时,他的爱又给了别人。
充满猜忌和恨意的耳光打在她脸上时,就连同她对他的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打死了。
弥留之际,玉衡抓住了她的手,也只是虚虚抓着没有一点力道,他已气若游丝:“我好想…听你再叫我…一声师兄…,可惜…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场孽缘,阿卿…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就算遇到,你也要假装不认识我,然后跑得远远的…不然我怕…我还会喜欢你…”
眼泪如同珠子般落下,竹卿悲极反笑,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就算要跑,也得先打你一顿再,你怕我了,自然会离我远点…”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再没有话。
他的手没有了温度,静静放在她手心。
竹卿伸出两指至玉衡的脖颈处,不见任何跳动传来。
他就这么死了么?
原来心痛到极点时是真的呼吸不过来,竹卿拧着眉头大口喘着气,将玉衡放在床上,最后一次细细端详他的容颜。
十二年的纠葛从此烟消云散。
她俯下身,轻吻上玉衡的眉心和双唇,从怀中掏出素白的手帕覆上他的脸。
床边到门口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遥远,每走一步都如五内俱焚,竹卿刚到门口,润禾在外掀起了帘子迎她,竹卿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虚浮:“去找朱将军,王爷…过世了。”
而后胸口剧痛不已,吐出一口鲜血后朝润禾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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