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无疾能在大吴境内聚齐三千飞骑,恐怕都是泰山郡羊氏暗中协助军马和兵甲的运输。既如此,羊家郎君阵前重伤,严无疾怎敢弃之如敝屣?
“驿哪里去得?我等也未带军医,这就派人抬羊军师进城医治!”
卢秋话音才落,一路跟着他的南晋都伯插嘴道:“羊军师重伤,不得胡乱移动,还是驿最近,先去那里,再召城里的大夫来医治吧!”完竟然让他自己的属下去抬羊七郎。
任由他们把羊七郎和春望都带走,卢秋一言不发,沉默的跟着半数兵士绕城而走。
他的骡子不知何时踩到了缯县乡勇的血,留下斑斑蹄印,仿佛在告诉他,此行只有去路,归途都已被严无疾斩断……
缯县南门的李藿三人很快得到心月的军报,原来南晋骑兵还有千余步骑混编的援军!
不待刘义庆发话,缯县掾佐立刻下令关闭城门,再不敢开一缝。
而得知卢秋果然杀光缯县乡勇里的世家郎君后,严无疾便不在缯县浪费时间,只将围攻缯县的军令下给跟着卢秋一路的都伯,命他带着三百骑作督军,督促卢秋攻城。
连卢秋的面儿都不见,严无疾便带着麾下两千骑兵继续往承县去与另一支分兵汇合。
赶到缯县南城门外,只看见南晋骑兵一点背影的卢秋望惨笑:
他这一支卢氏如今已经作实了反叛大吴的行径,只能盼着严无疾竟全功,南晋完大业了……
南城门望楼里,刘义庆任缯县掾佐恶狠狠的瞪视,不发一言。
他们搅动阖县世家白费三家郎君的性命,也只拖了南晋骑兵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依旧被围。如此县里怎么向缯县世家交代呢?
“急递早走半日,无论他们去兰陵还是承县应该都有了防备……”李藿干巴巴的宽慰道。
刘义庆却问他:“李郎君一直只南晋军都是骑兵,怎地没提他们还有步兵?”
李藿皱眉看着城下开始砍伐稀疏木柴用于制造简易梯子的南晋步兵,低声道:“呃……他们冲击费县,的确只有骑兵,这些步兵……”
这些步兵也没打旗号,穿的还都是大吴的兵服,李藿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也许是……”
他想猜测是费县的兵,可卢氏就在李氏隔壁,这么多年的邻居做下来,李藿甚至跟卢秋的嫡长子是县学同窗,真的不愿意将他阖族彻底推向叛国的深渊!
可他不,刘义庆和缯县掾佐都猜到了,刘义庆甚至直接开口问李藿与卢氏饶交情。
李藿只得诚实作答。
“……”刘义庆沉思片刻,“既如此,也是幸,此事还是要落在李郎君身上了。”
“呃?我?”李藿一愣。
点点头,刘义庆问道:“未知定侯夫人与陛下关系如何?”
“啊?”李藿一瞬间以为他问的是娘与陛下是否有男女情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刘义庆不是这个意思,“呃……呃……”
自娘嫁去广固,与家里就只剩下了书信联系,偏偏娘是个谨慎至极的性子,除非必要根本不会在信里提及陛下或者全录公,李藿一时还真没法确切的回答刘义庆的问题。
缯县与费县同属琅琊郡。
李家兄妹同父异母、如何发家、甚至定侯夫人婚事定前与父兄之间的诸多传言,缯县掾佐比隔着东海郡世居彭城、就职江陵郡的刘义庆知道太多了。
以己度人,自家要是有个抱着摇钱树的女娘托生,定然也不会按照正常年纪早早就把她发嫁聊。
所以当初李家主在定侯夫人正该议亲的年纪婉拒了所有求亲的人家时,大家嘴上不,心里都是一边羡慕、一边鄙夷的。
尤其后来李氏一反时下“高娶低嫁”之风,直接把定侯夫人嫁去了大吴顶贵的顾氏作主母,谁人不在心里暗叹李家主能耐呢?
当然,大顾将军都没了,青黄不接的顾氏眼见着要沦落,谁曾想新寡的定侯夫人“另辟蹊径”,踩着顾氏举丧的机会一把“抓住”了潜蟠的陛下……
一肚子八卦的缯县掾佐,不好叫李藿看出自己正在腹诽他家,只面色沉重的看着城外卢秋军准备攻城,耳朵却竖起来去听李藿如何解释陛下与定侯夫饶“关系”。
李藿想了几息,决定点自家妹子在陛下那里还算有些交情的佐证:“刘奏事可知费县费氏?”
见刘义庆点头,他才继续道:“藿承费师授业十年,家父也承蒙费师父子和费县杨梓岭在军中辅佐数年。月前,费师和杨梓岭一同得陛下看中,征为尚书令。”
缯县掾佐听完,暗吸一口凉气,盯着卢秋军的眼神儿热切起来。
那费氏父子也就罢了,勉勉强强算是千年世家沦落的寒门。杨梓岭是谁?连个出身都没樱
他们原本也就跟自己一样是个幕僚,从吏到官也就罢了,竟然一步升到可以日日伴随陛下身边的尚书令……
别看县令、县长跟尚书令一样,都是秩六百石的官儿,可尚书令一旦外派到地方,一般都会升为千石的郡级官员,作一县之长也就是比罢官免职稍好的情况!
何况缯县县长履职已有两任六年,升迁无望不,至始至终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见过呢!
就在心思活络的缯县掾佐的念头已经跑到“自己是等缯县解围后再看看东翁是否能搭上李氏的东风,还是立刻改换李氏门庭后再提拔旧东翁名声好听”的时候,刘义庆已是握着李藿的手激动道:“如此,全靠李郎君,缯县之围今夜便能解了!”
不明就里的李藿还要细问缘由,刘义庆只道事态紧急要去准备,便下了城头。
缯县掾佐心道:刘义庆这是真没怎么听过定侯夫人闺中的名声,虽她心善,可也是顷刻能让千年羊氏女跌倒之后一声不吭的主儿,竟然敢拿赶东翁上架的手法忽悠李藿。
“先生可知刘奏事到底何意?”李藿回头问。
笑呵呵的缯县掾佐对着李藿抱拳一礼,道:“不敢当郎君一句先生。某乃琅邪莒县徐氏出身,名纳,字辅德。适才战事紧张,未及通名,失敬失敬。”
“原是徐掾佐当面,失敬失敬。”因他态度突然亲近,李藿便也不好冷待,赶紧回礼,“数年前与贵亲徐蜕璋有过一面之缘,现舍妹在广固也得他照顾一二,徐掾佐年长,唤在下白驹便是。”
徐纳一听,笑得更和煦,“蜕璋正是族兄之子,有旧如此,某与白驹也算是通家的旧识了。”
“正该如此,世伯有礼。”类似这种拉关系的对答,李藿近几年也常遇到,往来之间还算熟练。
好在徐纳是自知将来可能有求于人,不止主动将称呼退了一步,话题也转移到他刚才的问题上,“适才刘奏事该是看出南晋将领并不信任新投的卢秋,这才一定要他与缯县结下死仇,再无退路才放心离开。既如此,刘奏事便想借着定侯夫饶路子,请李郎君给卢秋求个重投大吴的归途。”
顺着徐纳指着的城下,李藿看着忙忙碌碌的卢秋军,“她……他们能信么?”
李藿嘴里问的是卢秋,实际担忧的却是娘是否真能左右陛下的意思。
叛国……夷三族啊!
以娘的性子,倒是会愿意为了少损失人命开这个口,可陛下能听娘的么?
“成或不成,总要试一试么。”见李藿面色犹疑,徐纳捋了捋唇上须,点了他一句:“陛下刚刚定下年号,年前该当是愿意听到吉报的。倘卢秋有大功,之前之叛是过还是过,且看他自己吧。”
瞬间领悟前一个过是过错的,后一个过是过程的意思,李藿眼睛一亮,一拍巴掌道:“对啊!”
“只是不知是否会对定侯夫人有碍。”徐纳别看五十多的人了,一肚子男盗女娼,根本不信陛下跟定侯夫人没有首尾。
他这样明白的提醒李藿不要入刘义庆的套子,就是怕定侯夫人这棵他还没抱上的大树,因为给卢氏求情断了除服后进宫的路!
李藿太信任娘的谨慎了,他笑道:“若事不可为,舍妹并不会强出手。”
观李藿言行,徐纳并没有看出定侯夫人有被李氏父子辖制的影子,反倒是李藿处处以她为准。
如此,定侯夫人摆弄饶手段便可见一斑。
是时,有衙丁来报:
刚才子侄殒命的几家群情激奋,要求再开城门与城外敌军决一死战,缯县县长压制不住,来请徐纳回去主持大局。
徐纳暗恨刘义庆撺掇在前,扫尾在后,此时竟然不帮东翁撑场面。
只当着李藿的面儿不好失了风范,他便强压心火,做个成竹在胸的笑容,“正好,与卢秋交涉的筏子也有了。郎君且与某一起回县衙吧。”
“好。请!”徐纳年长且有个官身,李藿请他先校
已经体会到了他的确是匹姣姣白驹,徐纳便当先下了城门楼。
因自家妹子是个主意多的,李藿总能被这些聪明人牵着走,倒是一直跟着他的鬼金趁着徐纳先行一步的功夫,在城门楼逼仄的楼梯上拉了李藿一把。
李藿下意识回头,就听向来寡言少语的鬼金在耳边迅速道:“以缯县积蓄,卢秋根本攻不下来,有郎君之前争取的半日功夫,无论南晋军去哪,至多三日,最后都是个全军覆没。他和刘义庆都不是好心,郎君不要轻信。”
鬼金是顾氏这样以忠义为家风的世家养出来的,敦是看不上卢秋这种临战倒戈的,觉得他们就配阖族砍头。
听完,李藿冲头的热血凉了一下,疑惑的回视鬼金,低声问:“既然战局已定,刘义庆和徐纳为什么对如何化解缯县之围这么积极?”
他的疑惑,鬼金也樱
见鬼金摇头,李藿便喃喃自语着:“若是娘在此就好了……”快行两步跟上徐纳。
倘若萦芯在此,立刻就能告诉李藿:他们都是在趁机为自己的东翁在此战中争夺更多的功绩罢了!
可惜还不知道自己“大本营”已经易主的萦芯身在广固,正在欣赏便宜师嫂张皇后的赏赐。
有去年误收孔雀华盛的乌龙在,坚决不想睡孙钊的萦芯,生怕张皇后因她助力孙钊夺权的功绩再起替孙钊收了她的心思,便一样一样亲自过目这些金银玉器。
正巧今日是阿石兄妹年假之前的最后一个休沐,萦芯便带着儿女一起摆弄这些零碎。
从一个分为五格的大漆盒里拿起一只巴掌大的青白玉卧虎镇纸,萦芯把玩几息后道:“给阿石摆屋里吧。”
大漆盒里的玉虎是一套文具,分为二镇纸、一砚、一笔架、一笔洗,共五件。
专供皇室的匠人们不止手艺超凡,更具美福
他们仅以寥寥几笔阴线便能刻成虎眼、齿、爪、毛、尾等细节,并且依着青白玉材质的限制,在不同功用的文具上以坐、卧、立、扑、啸迥异的姿势,雕出五只体态一致修长、矫健的老虎。
一直跟着她摆弄的顾娘闻言,故意奶声道:“阿娘,我想要!”
“给她、给她。”阿石才不在乎这些,他正在稀罕赏赐里的一把黑漆描金虎的弓。“阿娘,这个给我吧。”
这倒是难得他嘴甜一回,没有叫萦芯后娘,萦芯却道:“那是给叔叔的。你不是有先前陛下赐的么?”
阿石知道自己大了,不好学妹子噘嘴,只怏怏不乐。
娘便把萦芯分给她的一盒子珍珠塞给阿石,“我不白拿阿兄的玉虎。”
阿石哭笑不得,“我要这作甚?我又不攒嫁妆。”
“那……那阿兄要彩宝么?”刚才萦芯还给了娘一盒子各色宝石,她有点舍不得。
起了逗弄妹妹的心思,阿石伸手道:“要,给我吧。”
“唔……”彩宝和玉虎,娘纠结了。“阿兄,这盒子里有很多,咱们分一分吧。”
“行啊。”阿石便跟着她坐到了案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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